武宗出门,网罗天下美人,男女不忌。他不一样,这一趟微服出巡,除了边防、民情、政务,唯一的消遣就是游山玩水。
朱翊钧侧头,看到刘挺身边也坐了个姑娘,百般献媚,他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样子还挺逗乐。
朱翊钧忽然就起了恶作剧的想法,靠过去,一把搂过刘綎的肩膀:“今晚去我那儿。”
他故作口齿不清,带着就最后的暧昧,强硬的把身高与他相仿,体格更加健壮的刘綎揽入怀中。
旁边那姑娘正在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周围的人也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朝他们投来一样的目光,随即又心照不宣的笑笑。
刘綎涨红了脸,不敢动弹。
正在此时,廊桥上,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
朱翊钧和刘綎二人都是高手,耳力极佳,闻声立刻回过头。
透过朦胧的轻纱,摇曳的灯火由远及近,十几个人簇拥着一顶软轿缓缓走来。
朱翊钧眯了眯眼,他还揽着刘綎的肩膀,侧头在他耳边轻声道:“都是太监。”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世宗因为“壬寅宫变”,身边没有宫女,万寿宫里里外外几百个太监伺候。出宫之前,他见过的太监比正常男子还多,对他们走路的姿势、体态非常熟悉,哪怕隔着层层纱帐,也能一眼分辨。
说话间,两名火者掀开纱帐,一名身着锦缎长袍的中年人走在中间,前后各有数名火者,等那中年人进了轩榭,这些人便候在纱帐外。
这派头可够足的,皇上出门在外,身边也就两个贴身太监伺候,这南京城的太监,出门要带几十个人。
朱翊钧半眯着眼看向那人,涂脂抹粉的中年人,脸上的脂粉再厚,也掩盖不住眼尾的皱纹。
即便如此,朱翊钧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此人名叫张诚,曾经也是穆宗身边一名颇受宠信的太监,后来被穆宗派往南京,担任南京副守备,掌内官监印。
三年间,他为穆宗挑选秀女,采买丝绵,督促织造,颇受穆宗信赖,后升任南京正守备兼掌南京司礼监印,留都南京的军政大权尽数握在他一人手中。
在诸司衙门、宦官各监均按照北京设置,却没有皇帝的南京,设守备一人,便形同皇帝。
难怪,他一来,一众官员纷纷起身,向他行大礼。
“干爹,您可算来了~”
这一声夹着嗓子喊出来的“干爹”着实把朱翊钧吓了一激灵,太恶心了,隔夜饭差点呕出来。抬头看去,那“干儿子”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郭行。
看他那一脸的谄媚劲儿,锦衣卫认太监做爹,朱翊钧都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只见张诚神色淡淡,对今晚的宴会兴致并不高。郭行凑上去与他耳语了两句,张诚脸上立时便绽开个笑容:“咋家这群干儿子里面,就属你最孝顺。”
幸而朱翊钧今晚没有动过酒菜,否则非得当场吐出来。
刘綎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在一众点头哈腰的文官面前,显得太有骨气,太板正了,张诚扫过众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哟,小刘将军,稀客呀。”
张诚的嗓音又尖又细,听起来叫人很不舒服。
刘綎站得笔直,丝毫没有要向张诚低头的打算,张诚也不介意,甚至大笑着抚上他的肩头:“下次,我来设宴,把你两个爹都带上。”
说完,他又是一阵大笑,奸细的嗓音刮着人的耳膜,十分叫人烦躁。
朱翊钧回想了一下宫中那些太监,确实也有喜欢涂脂抹粉的,油头粉面的也不少,但他身边这些人,比如冯保、陈炬、王安个个容貌端正,举止得体,看着与外臣没两样。
他让刘綎带着父亲和岳父一起逛妓院,什么左都督、兵部尚书,在他这个南京守备眼中,也不算什么。
张诚一回头,就看到了朱翊钧,神情便是一凛,仔细端详他片刻:“来了个生面孔,可咋家怎么觉得看着有几分面熟?”
郭行笑道:“干爹觉得他像谁?”
张诚道:“眼睛、鼻子有点像……那位。”
那位的意思,就是乾清宫养病的那位。
张诚又皱起眉头,叹一口气:“唉,只可惜,我上次见那位,他还是个孩子呢。”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过京城,小皇帝登极,身边的伴读跟着上位,当上了司礼监掌印。
他这个南京守备,怕是没有返京伺候的机会了。
郭行立刻凑上前说道:“儿子忘了向干爹介绍,这位是武清伯长孙。”
朱翊钧微微点头:“在下李诚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