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女兵那边的十几个帐篷,就开始有了动静。早就提前蒸熟了的白地果,虽然是凉了的,但现在天气已不是那么冷了,是暖春时节,这种吃食凉着吃就挺好。她们起的可比远处扎营着的那些男性武人们早多了。因为天生在体力方面,可能比不过那些男人,她们也曾经失落过,甚至是自我怀疑过,但自从小殿下让贺姐姐(妹妹)以着一种新颖的方式来操练她们,虽然只过去了十天左右,她们就已是能感觉到了实力的增长。除了每天负责砍柴、收集食物,算是分担了营地的后勤工作,她们都是去了远处,自己练自己的,不与这些男人们凑到一起。
等太阳彻底从地平线那一边跳了出来,原本安静着的武人们的营地内,这才真的热闹了起来。
一些起的晚了的武人,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帐篷里钻出来,虽说这地方也算不上多安全,但跟在海上时比,那就真的挺让人觉得安心的了,起码不用担心睡着睡着,船就被突然到来的大风暴给掀翻了。而跟着出海到现在,训练上其实也懈怠了不少,以往可能都是天还没亮就要起来练武,现在嘛,很多都是晨辉都洒下来了,他们才睡醒,这种能一觉自然醒的日子,实在是舒服。
但这时候只要看一看已经没了人、安静下来的女兵们远远的帐篷,原本的好心情就顿时消减了不少。
常言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郑绩他们怕是之前也没想到,当初他们不过是因为临时跑路,人手不足,所以才没对一群女兵上船占了二百多个位置有什么意见。但这些女兵的存在,却在现在成了这种孤岛生存模式下的气氛润滑剂。
十天前,郑绩跟方鸿去向小殿下那里请罪,鲁锡后来竟也因为有事找他们,跟着过来了,三个人算是代表着目前岛上最有势力的三方,竟在小殿下面前,因为男人们不守军纪,在女兵们面前说话不三不四的事,当着小殿下争执了起来。虽然惹出事的是郑绩这边的人,可他为了不独独自己一个人丢面子,将方鸿、鲁锡也扯下了水。
为了他们三人能别吵了,和谐相处,小殿下只能无奈地表示,这件事既然之前没有给予过警告,可以不追究了,但为了大家都好,从今以后,干脆就男兵女兵直接分开,彼此之间不要往前凑,而女兵的训练,会单独另找一块地方。而工作的分工,也可以割裂着进行。男人们负责造船跟修船,女兵们负责搜集食物跟砍柴带回来这部分工作。但埋锅造饭时,男人跟女人各顾各的,谁都别要求谁伺候谁,这样也避免了接触过多,惹来麻烦。而自己身边跟着的那十几个丫鬟仆妇,年轻的,也充入女兵队伍,年老的几个,都是四五十岁的妇人了,倒是无需避讳什么了。
可同样的,既然自己这边会令贺云蓉约束女兵,自然也就希望郑绩跟方鸿以及鲁锡他们,同样也能约束手下了。如果都这样了,到时候还有人做了什么轻浮的举动,那就不要再找借口了,自己这个做少主的,一天是少主,一天就有权利,对知道规矩如何还要犯了规矩的人再不会手下留情。
郑绩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这主意其实也不错,他认为,除了极个别不挑不拣的急色鬼,自己跟方鸿手下的人,其实都出身还不错,是见识过女人的。但鲁锡领着的那群武人,可是从底层拉拔上来的,以前在大林的时候,就有些荤素不急,有点银子就喜欢往那种低等的窑子去,若是继续让男性武人们跟女兵们混在一起,现在还只是有人言语轻薄,以后怕是要出大乱子。到时候,自己跟方鸿还不是要跟着一起丢人现眼?毕竟那些跟着出海的文官,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靠着他们这些人在岛上生存,但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武将武人,他可不想因为鲁锡那边的人在女色上栽了跟头,被那些嘴毒的文人们指着鼻子嘲讽。
但为了表示不是自己威逼着小殿下做出这样决定的,郑绩想了下,就主动提出,自己可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教导女兵刀法。郑家刀还是挺适合军队里用的,他拿这种虽算不上绝学可也绝对不是轻易教给别人的刀法来作为补偿,自认为已算得上是有诚意了。
但小殿下却拒绝了,表示女兵训练的事,自己另有安排。既是这样,那这三个人就没意见了。毕竟包括贺云蓉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亲卫首领,而自己带着的兵,是小殿下的亲卫,其他人出于种种偏见,自然更不拿女兵们的训练当回事了,觉得就算再怎么练,力气在那里呢,一个个都是小姑娘的,能顶什么大用?而小殿下没事训练着自己的亲卫队伍玩儿,也无伤大雅,反正真遇到危险了,有他们这群武将武人呢。
但这三人谁都没想到,在女兵们退避三舍后,最先出现问题的,反倒是武人们的状态。
“你们看看你们现在!无精打采的,像什么样子!”鲁锡这边也在造着一艘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小”船,这是为了造好了之后,去附近探探情况用的,像郑绩跟方鸿那边,也都较着劲儿,都在派人修补大船的同时,各自造着这种“小”船。结果转了一圈,鲁锡发现自己这边的进度最慢,气得他这个不怎么爱生气的人,都火冒三丈。
可被呵斥了的这些兄弟们,却挺委屈。
一个打着赤膊的武人,将搬过来的木头扔到地上,就解释道:“鲁大哥,我们是觉得冤枉啊!”
“是啊,鲁大哥!我们虽然不敢说自己是啥好男人,可也不是那种会随便对女人言语轻薄动手动脚的人啊!就算我们中有人过去常常会去逛窑子,可那也是少数,再说了,真去了也没什么吧?那可都是你情我愿的啊!怎么郑公子那边的人做了错事,弄得好像是我们连累了他们一样?您都不知道,刚才我们去挑木头,正好碰见郑公子那边的人,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败类一样!要不是顾忌着都是自己人,不好内斗,我真恨不得给他们一拳,打青他们的狗眼!”旁边的人也不忿地说着。
那个打着赤膊的武人也气得不成,继续诉苦道:“是啊!这屎盆子一下子就扣咱们头上了,那些人还说什么,那些女兵们是因为防着我们,才撤走去了别处扎营,我呸吧!我跟翠玲妹子之前可是关系好好的,我衣服破了,她还会给我补呢!要是防备着的是咱们,那她们早就不会允许我跟她来往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明明就是郑公子那边的混蛋惹了人家!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出身多好,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呢,结果到了这种荒岛,反倒不如我们这些草根出身的人懂礼数!”
其他人听了,也都七嘴八舌地跟着抱怨。
鲁锡能说什么?只能是无奈地安抚了这些人一番,激励他们,让他们将这股子怨气,都化为动力,好好的造船修船,在实际行动上,赶超那两帮人。等去郑绩跟方鸿那两群人的造船地方转了一圈后,发现他们那边也都是士气低落之后,这才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还病恹恹的文臣,正闲的没事,陪着那个异族人阿吉说话,一边说,旁边还有人提笔记录着,因为是闲聊,所以,聊的话题,东一下,西一下,很琐碎,但听着也挺有意思的。
鲁锡之前也听了一耳朵,知道这是小殿下给这群文人找的活儿,见原本有些丧气的文人们似乎一下子就又活泛了起来,连养病的那几个都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一些,起码不像是随时都可能去了的模样,鲁锡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小殿下前几日特意将女兵们单划出去,这又是什么用意呢?”不止是他,在事后,郑绩、方鸿,恐怕也都在思索着这件事,觉得这里面或许是有着什么深意。
他们思来想去,其实大多是觉得,小殿下这是对他们不满了。莫非是觉得他们这些人架空了小殿下,所以小殿下打算利用这件事来激化三方的矛盾,让他们三方能达成一个互相对峙的平衡?
“聪明人往往想事情习惯了往复杂了想,其实,我不过是觉得,目前你们练兵,需要一个足够安静没人打扰的环境,仅此而已。但他们恐怕会觉得,我之所以让你们单独扎营、单独训练,是对他们不满了,想敲打他们,挑拨他们内斗。哎,有这样的一群下属,我这个做小殿下的,也是有点为难啊,仿佛不按照他们的意思发展一下,就对不起他们的这种猜测了。”距离鲁锡他们有着起码二里地的一片沙滩上,正背着手,跟贺云蓉一起看着女兵们几个人一组训练的言白,笑着说道。
贺云蓉看一眼笑得还挺开心的小殿下,默默给那三个人点了一排蜡。
目光重新落回到那些正在几个人一组进行训练,时不时还会互换一下队员重新演练阵法的女兵们,贺云蓉的表情又重新变得柔和下来。
这段时间,女兵们的飞快进步,都被她看在眼里。原本只是无奈之下才创建的这支队伍,在此时方有了一点意思。
贺云蓉原本就是个有忧患意识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在大林的女性地位又开始开倒车走下坡路的时候,依旧毅然决然地练武,还带着一群被贺家收养的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们一起练武。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兴趣爱好,更是为了给自己,也给一些没办法回归正常世界的女孩子一点别的选择。像如今,跟着她的这二百余人,其实只占了她与父亲这些年救助的女性中的极小一部分,而这支女兵队伍的建立,其实还要拜那位郑丞相所赐。
自从那位郑丞相上位得势后,关闭了一些女子学院,一些抛头露脸的工作,能用男人的,也都减少了对女性的录用。虽然这在女性养家的情况下,并不能百分百地将女人们赶回家庭,去做温顺的雀鸟,可上面的人,哪怕是喜欢一样水果,都可能造成民间的跟风追捧,何况是对女性的态度?
几年前,朝廷又颁布了一道律法,为了督促大林女性,能在十六岁前就大部分嫁人,规定,超过了年限仍留在家里的,一年交一次税,而且是累加的,一年比一年多,直到普通人家甚至是富户人家也无法承担这种重税,将家中超过了年龄的未婚女子嫁出去为止。
在这种太平时代,生育率并不低的情况下,居然搞出这样不讲道理的律法,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但皇权至高无上,无论是老皇帝,还是后来继位的小皇帝,都对郑丞相十分信任,有着皇帝撑腰,便是有官员抗议,最终也是不了了之。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官员还能撑得住,而权贵其实也交得起这个钱。真正受影响的,只是远离庙堂的普通百姓家。
当然,有远见的人能意识到,这种看起来似乎对于勋贵官员圈子没什么大影响的事,时间长了,也肯定还是会有影响的。就像现在一些勋贵圈子里的纨绔子弟,年纪不大的混小子们,跟自己的姐妹口角起来时,就有那口不择言的,嘲笑对方是“赔钱货”,惹得家长们一顿鞭子棍子伺候。
这还不算,似乎是为了进一步让女性回归一百多年前时的温顺,别再张牙舞爪,在颁布了征收单身税的同一年,《大林律例》中,关于妻告夫以及妻杀夫等涉及夫妻相关的条款,都被重新修订。女子告夫,要先被当众责打十小板,而妻杀夫,则无论谁对谁错,一律被判绞刑。反之,则处罚轻了许多。这几乎是直接改变了女子在婚姻中的地位,一经修改,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后来那个为了讨好郑丞相,而主持了这次律例修改的官员,被郑丞相当众斥责了,更被打发去了边陲小城做官,算是变相地被发配了,可律例却保持了原样。
跟着贺云蓉能留在最后,还不肯走的这些女孩子,多半是畏惧婚姻,害怕跟男人亲近的那一类有着心酸过往的人。但想要逃避一年比一年重的单身税,除了成亲,便只有变成军籍。
这便是几年前,贺云蓉这支女兵队伍成立的最开始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她们自己,不至于被强迫着嫁人,或是被逼着走上了绝路,所以才成了女兵。
在今年出海之前,贺云蓉跟其父,身份都没暴露,他们隐姓埋名,以着化名,一直在边塞驻扎,这支女兵也曾经因此上过战场,哪怕只是经历过小型战役,也并不是真的完全的新兵了。
但不得不承认,过去多年的训练,都远不如眼前的操练方式,给贺云蓉带来的惊喜多。小殿下教给她们的,不止是一种剑阵,而是多种,甚至可以以同样的阵法,套用在刀跟其他武器,甚至是赤手空拳上也可以。其中以七人、十四人、二十一的为主,因为每次结阵所需要的人数少,最少七个人,就可以组成一个阵,克制住数倍多余她们的同等战斗力的敌人。而如果是战斗力比她们强的男性武人们,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熟练阵法合力对敌,她们怕是也能不至于太过吃亏。但具体有什么样的成效,还得在训练过之后,与那些男性武人们较量一番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