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烟在第十四?条时回?复,大?概是才醒,后面就是陈文燃出现,三个人一起商量了今天早上的出院,轮椅,和一些其他的事宜。
“怎么样?”
陈文燃时刻注意着崔栖烬的表情,她忽然想起,自?己没在崔栖烬脸上看到过“感?动”这种情绪的存在。似乎从认识开始,她认为可以算作感?动的事情,在崔栖烬眼里都?只能看到抗拒和肉麻。
例如某天夜里崔栖烬在寒风中裹着件薄棉袄,骑着共享电动车来接闹分?手的她,小?脸冻得煞白?,人都?抖成筛子,却二?话不说地拎起她就走,把那件薄棉袄让给闹脾气只穿毛衣就跑出来的她。她挤在后座的确为此红了眼眶。而崔栖烬下车看到,却不耐烦地推开她撅起的下巴,说早就说过恋爱脑没好报,不看好你为爱奔赴另一座城市,又说我对眼泪过敏,求你别哭。
如今事情的主角成了崔栖烬自?己,她会如何面对?陈文燃有些期待崔栖烬的反应,她不信有人听见?这十几条语音不会动容,就连她今天早上听到,都?狠狠揪心了一下。
崔栖烬垂着睫毛。
好一会,将耳机摘了,慢条斯理地收起来,将手机还给陈文燃。手继续倒扣在膝盖上,慢悠悠地看向副驾驶的池不渝,她这个角度只看得到池不渝的头?发,还有被风吹得飘起来的米黄丝带。
良久,她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池不渝有四?个姨妈七个表姐?”
“知道啊。”
陈文燃被她笑得一脸怪异,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看了一眼缩在副驾驶的池不渝,特别不服气,却又只能憋屈地压着声音抱怨,
“水水都?为你哭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怎么这么冷血啊崔栖烬?”
崔栖烬的手动了动,似乎是被她说得有些错愕,措了措辞,开口,
“我只是……”
说了三个字,又顿住。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望住池不渝的后脑勺,停了半晌,拿出手机打?字发微信给陈文燃:
【她还没开始上学的时候,跟着一个姨妈去台湾生活了一段时间,那个姨妈教?她女孩子就要做自?己,全世界都?不重要,就自?己开心是全世界最重要。】
【后来她回?成都?,她们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小?区,她七个表姐每天轮流送她去上学,她在学校受欺负了三个姨妈还有她爸妈一起找老师开大?会,从那以后她在学校昂首挺胸没人敢惹,表姐姨妈给她买其他小?孩都?没有的零食小?裙子小?玩具。】险驻敷
【她考大?学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开大?会给她分?析专业分?析学校,毕业之后她说她想当独立的服装设计师,她妈妈就偷偷伪装成一个什么也不懂人傻钱多的服装店老板娘给她下订单,她发现了就很生气觉得很挫败,她妈妈一边抱着她流眼泪一边给她道歉,她们两个抱着哭了一宿。】
【后来她真的成了很厉害的服装设计师,品牌主理人是自?己的表姐,表姐负责一切营运、宣传、拍摄和对接事宜,她负责出画稿打?版立裁做出漂亮衣服,前期最重要陪她历经风风雨雨的模特是好朋友冉烟……她的人生看起来像一艘体验版游轮,不能说是豪华,但的确拥有无数个掌舵手,尽心尽力为她保驾护航】
【而这个船长显然有一点点的任性,还有很多很多的迷糊笨拙,从小?吃虾只会吃别人剥好的,现在长大?了也还这样,不吃丑的食物觉得吃进去的话自?己会变丑,忍受不了任何欺骗背叛,世界里没有灰白?地带,永远像动画片里一样支持绝对正义,到现在还不想学骑自?行车,还会跟妈妈撒娇跟冉烟撒娇跟关系亲近的所有人撒娇……她身?边没有一个人不爱她】
“这家庭氛围的确蛮好的,水水从小?是小?公主这件事我也知道……”陈文燃看完了她的微信,纳闷地犯起嘀咕,“可是你现在突然跟我说这个干什么,而且……”
从后视镜里看过来的眼神十分?狐疑,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对水水小?时候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啊?这到底怎么个事啊?”
【但是……】
崔栖烬没有回?答,只回?了个但是。
车里一直在有风吹进来,那米黄丝带跟着摇摇晃晃的,像某种不受控的热带蝶类,扇动翅膀,缓缓从池不渝的发间往下滑。
前排的陈文燃问,“但是?”
崔栖烬盯着摇摇欲坠的丝带,轻轻地说,“对,但是昨天她单打?独斗,并且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我以为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很靠谱的大?人,以为是去香港的半年她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
我甚至为此感?到过讶异,歉疚,欣慰,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有一点莫名的不安。我怀疑过,否认过,思考过,是因?为她在向前走而我还停留在原地打?转所产生的不安吗?是她喝醉了之后说过的我穿大?人衣服而她穿校服变成学妹的不安吗?我不知道。我是希望她变好变成熟的才对。
但听到这些我未曾听见?过的声音,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的讶异,歉疚,欣慰和不安……也都?没有因?为这些被我遗漏掉的信息重见?光明而消失。
反而被这阵风吹得加了倍,甚至还有别的东西不听话地挤了进来。我看不清,对这些的来历毫无头?绪,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东西的挤压之下为什么要选择笑。
我在此刻像个失控的容器,知道并且仅仅知道一件事……
崔栖烬到底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抿紧着唇,又在对话框里敲了一行字——
【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上面这些就是全部的她,今天才知道实际上不是。】
左思右想,她恍惚地盯着对话框里的字,最终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没有发给陈文燃看。而陈文燃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再追问,只忽然噤了声。
崔栖烬关了手机,也没再发新的微信过去,车内只剩池不渝的丝带在芒果味的风里荡漾,缓缓飘落,甚至翩飞着,终于停落到她的手背。
丝带与风缠绵,起起落落,不肯离去。忽然之间她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痒。恰好车开快开进爱情迷航街,不知是哪一家唱片店在放S。H。E的《热带雨林》,拐角之后太阳顿时像一张大?网劈天盖地而来,周围椰树在风里呼呼地刮着叶子,或许是因?为成都?的风在这个季节竟然有了烘热的气息,像热带,这辆车仿佛闯入热带雨林,遇见?无数只迷人而神秘的独特热带蝶,它们扇动翅膀,裹着她们奔涌前行……
而前排的池不渝则在这场幻梦中咂巴了一下嘴,毛茸茸的后脑勺往后蹭了蹭,在睡梦中哼哼唧唧一会,在一片日光里很应景地跟唱一句“穿梭在热带雨林”,十分?含糊,应该是梦话。
陈文燃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又生怕自?己把人吵醒,憋着声音噗嗤噗嗤笑,等?笑完了,又忍不住感?叹一句,
“水水儿真是有好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