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东都西巷的医坊却仍未开门。
晨风卷过白墙黛瓦,带着昨日残雪未融的冷意。
门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位年轻药童打着呵欠,正欲出门打水,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了脚步。
石阶下,一位灰袍老僧静静立着,背上背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呼吸虚弱得几不可闻,衣角隐隐血污,却已凝结成暗色的块状。
他眼神空洞,喃喃而语,却语无伦次:
“……他们都去了……门关不上……手……好冷的手……影子……不见了……”
药童只觉背脊发凉,连忙唤来主事大夫。
老僧缓缓将小沙弥放下,双手合十,低声道:“劳烦诸位,为这孩子续一线气息。”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违逆的安定之力,仿佛在这短短片刻间,就让周遭的混乱与惶惶平息了下去。
主事大夫是个五旬老者,行医三十余载,自认见过奇疾百状,此刻也不禁皱眉。
他伸指探脉,皱眉更紧:“心神不聚,魂魄似离半身……怕是惊魇所致,但这脉象……像是……有人在他体内动了手脚。”
“有人?”药童一愣。
老僧站在一旁未言,只是垂目凝望地上的小沙弥。
“更像是……他自己‘开了门’,让什么进来了。”大夫喃喃,语意愈发玄奥,“这不是中毒,也不像邪祟……但他脑中似有一团雾,封了记忆,亦封了心智。”
药童轻声问:“他一直说‘无影门’,是那处寺庙的名字吗?”
大夫摇了摇头,未敢轻易下定论。他为小沙弥针灸调息,喂下安神药汤,终是让孩子沉入昏睡之中。
老僧走上前,垂眸凝视那孩子的面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口中轻念一声佛号,低声问道:
“此坊可有专治‘心迷魇扰’之人?”
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道:“若是这类症结,须得请城西的‘镜心堂’何夫人一试……但她近年不轻出诊。”
老僧点头:“那便请她来。”
语气平静,却似已有定夺。
大夫微觉惊讶,刚欲询问身份,却见那老僧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来。
那木牌古旧泛黄,上刻两个篆字:“空影”。
大夫一见此物,神色顿变,竟下意识地躬身施了一礼。
老僧收起木牌,转身走到窗前,看向院外那团正在升起的晨雾。
“这孩子……若真是从那座‘无影门’出来的,恐怕不仅是他的问题。”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那沉睡中的小沙弥:
“门,一旦开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再关得上了。”
夜色已退,朝曦未明,镜心堂却早早开门。
这东都有名的医坊静立在玉霞桥西侧,院内松柏成荫,石径曲折,常年药香不散。今晨却少了往日的悠闲,多了几分异样的安静。
“将他放在那张榻上。”何夫人披着一袭青色长衫,鬓边银丝整洁贴服,虽年近半百,却仍容貌端凝,语声平稳带威,显出旧年行医世家的底蕴。
榻上躺着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僧衣破损,鬓发黏血,气息浮沉不定。
衣袍上斑斑血迹早已干涸,但指尖仍紧紧攥着一枚铁片般的碎物,嵌入掌心皮肉,未曾松开。
空影立于榻侧,神色平静,垂手而立。他并未多言,只在孩子身边站定,双眼微垂,似在默诵经文,眉心却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
何夫人一边为小沙弥清洗伤口,一边低声道:“他是你徒儿?”
“不是。”空影回得简短,“是我路过时,听得寺中有异响……救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