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很大,很低,颜色发红,让人有种它离地面很近随时会真的掉下来的错觉。
城市污染严重,星辰只有零星几颗,掰几次手指头就能数得全。陈继在心里数到28个,没有新星星供他数了,各个窗户燃着的万家灯火比星星好看,他握着白色栅栏,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陈继没回头。周絔行在他后面两步的距离处站定停下,接着是衣服摩。擦綷縩声,最后失去动静。
沉默,没人说话。
陈继不高兴地蹙眉,回首。
周絔行已笔直地跪着,看他回首叫了一声:“哥。”
露台不是屋里,路上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谁要是好奇想抬个头,看见这样的画面还得了!
太变丿态了吧。
但陈继没让他起来。
治变丿态的方法就是要学着更变丿态。
“我希望你自己说,不要让我亲口问。”陈继深呼口气道。
周絔行不问他想知道什么事情,按顺序说:“我6岁刚到福利院那天,不是你先找我做的朋友,是我有预谋地先盯上你。”
陈继震惊,但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佯作高深。
“怎么这么说?”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太干巴。
在陈继7岁的记忆里,院长是年长者,他不喜欢陈继的观点其他小朋友奉为圭臬,视陈继如洪水猛兽。
院里来了一个新小朋友,趁院长还没发现,陈继当然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冲上去。
他想先发制人地给新朋友一个好印象,而不是让新朋友听院长说他是一个怎样的小孩儿。
“进福利院之前,我已经在外面徘徊了三天,无论是早上还是中午,经过大门口时,我都能看见你坐在秋千上。”周絔行清晰地说道,“院长不喜欢你,小朋友不跟你玩儿,你最擅长自言自语,自己哄自己开心。”
陈继尴尬:“你”
“我看见你哭,又看见你突然笑。”周絔行自顾自道,“当时我在想,我该怎么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福利院,并且和你交朋友。我不喜欢里面的院长和那群只会玩儿老鹰抓小鸡的笨蛋蠢货,但我愿意为了接近你,和他们做一些必要的接触。比如那时我成为了孤儿,需要一个避难的场所,你在的福利院就是我以后要待下去的地方。”
他那双如玄墨一般黑色的眼睛看着陈继,声音透出发自内心的骄傲:“我成功了。”
陈继呵呵呵呵地笑几声,没搭腔。
“我们第一次见你7岁,在这之前你被领养过。”周絔行开始叙述第二件,“你的养父母是中年人,当时有40岁了,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所以迫不得已来到福利院挑中了4岁的你。”
陈继眼神些微恍然,久远的记忆令他不自主地神游天外。
哀伤突然弥漫在周围。
“领养你的第一年,他们对你不错,就算不把你当亲生儿子看,也没把你当外人看。”周絔行幽幽地说道,“可领养你的第二年,你的养母怀孕了,第三年春天生下一个弟弟。”
陈继低声说:“是。”
“哥,你太乖了,所以别人来领养孩子的时候一眼就能看中你。可他们没有生你养你,在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后,怎么可能还视你如己出。”周絔行道,“养父母对你不好了,吃的不舍得穿的不舍得,你刚6岁,就要照顾继弟的吃喝拉撒。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关心起自己的儿子来,心完全是偏的,稍微一点小事你就要被凶,有时候还要挨打。”
陈继抖了一下。
“那个死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你的养母让你那个该死的养父照看,他却反手把孩子扔给你让你好好照顾。孩子不小心跌了一跤,他哭得像死了爹妈,”周絔行冷声说,“那个死男人为了不让妻子说教责备,喝了酒,把你打了个半死。”
“别说了。”陈继低声制止,有意想岔开话题。他稳住想发颤的声调,“这些事情是你来福利院之前发生的,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周絔行:“后来查的。”
陈继:“什么时候?”
周絔行:“被爷爷找到,我带你回周家的时候。”
陈继不可思议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
他摇头说道:“周絔行,你真的你也太可怕了吧。”
周絔行抿唇,垂眸不语。
月亮升高了一点,也往南移了一点,证明时间在流动,它暗金的圆盘形象几乎正对着周絔行的面孔。
只是此时他微微垂首,高挺的鼻梁在颧骨那里投下一半不明显的阴影,好像受深欺负多可怜似的,陈继看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