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廷知道自家主子身处这个位子,遭过的骂早已数不胜数,但是被骂“沉湎声色”,属实是破天荒头一回,最奇的是,他主子竟还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
实在古怪得很。
“公子,姜汤好了,喝些驱驱寒。”荣伯敲了敲门,端着一个瓷碗走进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长廷回过神来,上前从荣伯手里接过瓷碗。
“嗯。”卫凛掩好衣襟,松松披了件玄色大氅,抬头看见他手中的姜汤,目光略一沉吟。
长廷心领神会,轻咳一声,给荣伯递了个眼色:“荣伯,这姜汤给主屋送去一碗没有?”
“……没有。”荣伯好像忽然意识到点什么,忙道:“我这便送去。”
说着,他转身就要出门,却被卫凛从后叫住:“不必了。”
长廷和荣伯都微微一怔,稍感意外。
卫凛又道:“去醉仙楼订一锅杏仁羊肉,再另盛碗慢炖的羊汤,给她送去。汤里撒些细碎的椒粉,加几滴老醋,不要放姜。”
荣伯知晓羊肉驱寒的效用也是极好的,于是愣愣地应下,退了出去。
长廷听得暗暗咋舌,只觉主子最近真是越发莫测,自己这个第一心腹也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昨晚带回的那两个活口,招了没有?”卫凛忽然问道。
长廷摇了摇头:“还不曾。”
卫凛凤眸中泛起寒意:“用杀手楼的法子拷问,仔细下手,留一口气,看他们是否识得这些手段。”
长廷一个激灵,拱手道是,转头便领命而出,差点和匆匆前来通禀的门房小厮撞个正着,好在长廷武艺上佳,急急让开一步。
门房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长廷哥。”
长廷咧嘴一笑,“外头怎的了,这般着急?”
门房向卫凛恭敬一礼,对二人道:“府外有一人自称是夫人义兄,求见大人。”
长廷愣了愣,回头看向卫凛,“主子,属下帮您打发了?”
“不必。”卫凛轻轻牵了下唇角,“他来的正是时候。”
沈钊昨夜和客栈外埋伏的杀手缠斗了半晌,等他终于寻到空隙脱身时,四下早已不见沈妙舟的踪影。
他循着雪地上的痕迹一直追进密林深处,来来回回找了一整夜,却什么都不曾找到,越找,心下越凉,直到天色渐亮,他心中只剩一丝侥幸,指望着她是被卫凛的人缠住,带了回来,于是只等城门一开,便匆匆赶来卫府探听消息。
沈钊在花厅中等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心下越发焦躁,可拿不准沈妙舟到底在不在卫凛府上,不敢像上回一般硬闯,只能强自忍耐,眼见盏中茶汤颜色愈黄,就要按捺不住时,一道挺拔俊瘦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迈进门来,目光清凌凌地向他望去:“你来此所为何事?”
视线相对,沈钊“腾”地站起来,又暗自后悔没沉住气,顿了顿,故作轻松地道:“啊,没什么,上回我妹子中毒,不知现下身子如何了,我来瞧瞧。”
卫凛神色没什么波澜,“她一切安好。”
“嗯……那便好。”沈钊瞧不出虚实,一咬牙,直接道:“倒还有一桩事。昨晚我与师妹在城外撞见锦衣卫抓人,不小心和她走散了,不知卫大人可曾遇到?”
沈钊一面说,一面紧盯着卫凛神色,生怕他有所作伪,可不成想,卫凛竟认得极为痛快,“她在我府上。”
闻言,沈钊猛地上前一步,神色大喜:“当真?”
卫凛淡淡道:“她是我拜过天地的夫人,自然该当在我府上。”
沈钊脸上的喜色僵住,迟疑道:“你这是何意?”
卫凛忽地一哂,抬眸静静地看向沈钊,“与你走散的,到底是师妹,还是义妹,应当无需我再多言。”
沈钊心头一凛,知道沈妙舟假扮身份已被卫凛看穿,只怕此事不能善了,右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你待怎的?想扣住她么?”
卫凛目光中渐渐露出嘲弄的意味,“冒名替嫁是欺君大罪,你们应当知晓。”
沈钊神色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我不妨做笔交易。”卫凛缓缓道:“倘若事成,欺君之罪皆由我担待。”
沈钊目光微动,“……说来听听。”
“我可以放你去见吴中仁一面,待你要做的事了结以后,回来替我寻个人。”
听闻可以见到吴中仁,沈钊心里微微一动。
可这条件摆明了是对自己有利,怎么听着像他有放水相助的意思?不过再看看眼前这人冷冽淡漠的模样,沈钊暗自啧啧,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