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死地盯向他,可浑身虚软无力,说不出话来。
萧旭被拖了下去,孙钰等人互相望了望,也心照不宣地退出殿外,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
沈妙舟走到桌案前,抬眸看向皇帝,轻声道:“这个皇位,本就应当是祁王舅舅的,你早便该还了。”
皇帝瘫在椅上,一直看着她。
好像只是眨眼之间,她便从印象中那个娇俏活泼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坚强慧勇的少女,眉眼间越发能看出平嘉当年的影子。
“我阿娘不在了,可她还有我这个女儿,该讨的公道,我都会一一为她讨回来。”
“十年前的错事会被拨乱反正,你们犯过的罪行也会昭告天下,留于史书,传至后世,还所有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皇帝喘息越发急促,目光颤颤,脸上已布满冷汗,唇边的白沫里渗出血来。
这些话说完,沈妙舟看着龙椅上皇帝颓然苍老的模样,心里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倒是隐隐有些说不清地,夹杂着几分复杂滋味。
“大舅舅。”
安静半晌,她忽然唤了一声,声音很轻,隐约哽咽。
“你知不知道,我阿娘走得那样早,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听见这个称呼,皇帝嘴唇颤动着,眼中渐渐显出一丝悲色。
沈妙舟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皇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意识逐渐昏沉,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在离他远去。
或许,这便是大限已至罢。
眼前浮光掠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午后,他还是最不受宠的大皇子,办砸了差事,满心惊惧地跪在先帝面前。
一个砚台猛地兜头砸来,墨水和着鲜血淋漓而下,淌满衣襟。
他既羞愤又惶恐,不知这回要承受多大的怒火。
忽然隔帘微微一动,帘子外站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正向他看来。她似是在里间午睡,被这声响惊醒,乌润的杏眸惺忪着,还带了几分惊慌。
先帝走过去,一把将小女娃抱起来,“般般吓着了?”
她却摇了摇头,张开软乎乎的胳膊,一手揽住先帝的脖颈,一手轻轻摸着先帝的胡子,“外祖乖乖,不要生大舅舅的气。”
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软,哄了几句,先帝的怒意终于平息下来,冷冷地斥了他一声,让他退下。
于是他顶着这样一副狼狈的形容,满腔凄惶地退出来,失魂落魄地往宫外走,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宫人内侍暗中瞧着笑话。
“大舅舅!”
不知走了多远,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呼唤。
他站定,回头。
就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努力地仰起脸,冲他甜笑。
他怔住。
般般拉了拉他的衣摆,要他蹲下,举起手帕给他擦脸,“大舅舅,你受伤了,要擦擦。”
小女娃香香软软,脸颊雪白圆润,好像一块白糖发糕。
看起来是真的很关切他。
可她不知道,也正是在那日,他下定了决心,要夺位,要对她阿娘动手。
往事匆匆掠过眼前,不知从何处爆出来的力气,皇帝挣扎着,含糊地唤出了声:“般般。”
沈妙舟脚下一顿。
皇帝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声音含混着,嘶哑道:“大舅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阿娘。”
心口忽然缩了一下,沈妙舟闭了闭眼,热烫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飞快地抬手抹掉眼泪,快步走出了殿门。
恩怨了断,往事皆已尘埃落定,再与她没有半分瓜葛。
萧旭谋逆被擒,皇帝重病垂死,禁中已由锦衣卫和内阁把控,祁王携遗诏入宫,其余的事也不需她来操心了。
她要去,接卫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