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有记忆开始,人已经跟着青岁和老怪物一起被带到了不世天上,对于那座存在于他人口中的故乡,那方颜色模糊的缥缈仙岛。
实话实说,他很难讲还带着什么感情。
可现在不论是谁都要让他回想一下当年之祸。
回想什么?
屁都想不起来。
按照玉庄这么个说法,谢逢野听见龙族之祸应当先感念族人惨死,最后再义正言辞地声名自己一定会和青岁好好联手,找出当年罪魁。
可天生地养万物灵力凝聚出来这条龙的时候,并没有让他生出宣软的心和慈悲肠子。
是以冥王对于这些所谓亲情乃至恩念,总是比旁人有多一份的冷漠。
总归谢逢野出了幽冥之海再掌管幽都这么多年,唯一一点也就反思出这种东西——他就是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何况,便是司命那挨揍了几百年的友情都是珊珊报告的,真要没收回记忆的谢逢野同万千年前一样,将玉庄当做挚友看待。
这即便说出来也太敷衍。
他只好转口问:“若是因为当年江度求药无门,才因此怀恨在心,让药师府受诅咒,那这又关……问花妖什么事?”
“何况就你先前所言,若是问花妖乃诚心追随月舟入昆仑虚,按照江度那个妒性,早该把那一族都灭了才干净。”
“可是……”谢逢野沉思低吟,“老怪物就算言语时常犯浑,也是个拿得住是非的,那些妖怪若是真参与过当年仙魔一战,又怎么可能只为避难,老怪物就给他们留在昆仑虚。”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月舟也是神族。
玉庄听着“老怪物”这么个称呼,神情讶异:“你现在还这么叫他?”
“嗯,喊习惯了。”谢逢野满不在乎地说,“只是如今,我和朱柳算得有几分交情,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既是药仙寻求说法,我想,不管怎样,还是要彻底溯回到当年那场祸事,江度为何入魔?月舟又为何要让这些妖怪带着被诅咒的命运也要带他们进昆仑虚。”
谢逢野说罢,向玉兰使了个眼神,让他先去看顾一下南絮,后者很快悟意。
之后他又转向药仙:“为何不能说?我当年在不世天上救神木险些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你讲那是青岁安排,这我认也不会在因此怪罪你,如今谁不可怜,既然江度要的那个药是关键,为何不能说?”
孙祈成沉闷闷地呼吸过几回,忽地抬头:“我药仙府,凡是传任给下一个药仙,都会告知这个秘密,继而结下死契,若是说出,则药仙府上下尽数灰飞烟灭。”
“这么狠?”谢逢野眯着眼问,“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
孙祈成摆了摆头,玉庄冷笑着说:“因他祖辈入魔,自是没脸皮再说。”
他说完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猛力抽出腰间的折扇乱摇,像是不再做些什么,嘴里能说出什么话来就要不受控制了。
谢逢野静着声看他这些动作,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总归玉庄今天实在是太过真性情了些。
可是稍有年纪他当年,为了救玉兰出天界受了江度当胸一剑的样子,向来那场昆仑晶莹雪之中的挚友欢歌,恐怕对这个孤身行走流云间千万年的道君来说,早已成为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了吧。
若非如今南絮祸起,或许玉庄都没能有机会问问当年所为何事。
这或许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了。
谢逢野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边枯树下无声陪着南絮的成意。
他不知怎的,口中发苦,只叹真相从来都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
“罢了,本君现在一身麻烦,尚且脱不了身,待事后……”玉庄白扇遮了半边脸,凝视着孙祈成,“我自要找个说法。”
他再转向谢逢野,眸子里依旧笑意如风:“这段时间,你就带着小玉兰避一避?”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谢逢野道,“但该给的说法还是得给一个。”
玉庄凝眉:“什么?”
“我没那么长远的目光,像你们一样,走一步要算到十步之后。”谢逢野走到沐风和阿净面前,笑了,“儿子,看来你这段时间在昆仑虚过得不错,眼瞧着还圆润了不少。”
沐风被阿净拉着,尽量克制着脾气:“……所以说,冥王殿别这么唤我。”
谢逢野只管偏头朝玉兰说:“你看,你一口一口拿米糊喂出来的儿子不认咱们了!”
“……”
换得满院寂静之后,谢逢野打趣够了,才咧着牙对玉庄讲:“你瞧,我就是一个无论何时都能混账起来的家伙,道君可莫要看走了眼,把我当成别人。”
我不是那个龙神。
这话已然说得说足够明白,玉庄自然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