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回过神,“天气热,没地方放马,我就让他们上错金山去了。”
贺冬:“出去跑一跑也好。我看他们在的时候,一遇上这里的老百姓,双方都不自在。”
毕竟神仙营都是混血,相貌更肖西凉人,回云织后不时就会惊吓到周围的百姓。百姓们因县令的缘故没有做什么,但终归是有些抵触的。
贺今行一直认为,他们都是真诚的人,只要互相接触深入了解,就一定能消除隔阂。但眼下特殊时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机会,将双方分隔开是最便捷的办法。
贺冬说完才发觉他肯定早就注意到了这回事,拍拍他的肩膀,回房间收拾自己去了。他再看那葡萄架片刻,也走向书房,继续整理县志,重新封存。
几百年的过往,他要尽量不使它们流失。
一个半时辰之后,他出门去两条主街交叉处的中心广场。民众们每个晚上都在那里集会,能来的都会来,他也从不缺席。
路上看到有人趁闲清理房顶,他知道这是在预备过些日子打麦,忽地想起,稷州这个时候已经在播下一轮的种子了吧?
“县尊!”背后传来风风火火的一声喊,贺今行下意识折身,接住袭来的拳头。来人不断用劲却不能寸进,渐渐涨红了脸,有些泄气:“还是一招都不行啊。”
他缓缓卸去力道,笑着说:“不着急,你还能再快一些。”
“督运职责在身,本府就不说‘慢走’了。”
汕浪矶上,王大公子“唰”地展开折扇,挥向江面,“一路顺风。”
辎重官站在船头抱拳回礼,座船抛锚起航,逆流北上。
押运粮草的船队一走,河上等候已久的其他船队立马泊进位,刚歇会儿气的力夫再次忙碌起来。他们肩扛的每一袋都是新麦,将被运往另一个北方。
知州则登上返程的马车,冰盆一沁,瞬间凉爽得喟叹一声。
侍女心疼地为他擦汗,一面禀告:“公子真有先见之明。年初您要组织垦荒,那些个讨厌的老不死还推脱不交地,最后讹了您不少东西。现在粮价涨了,又都后悔了,巴巴地来送礼,真叫人恶心。要奴婢说,公子就不要理他们,他们难堪都是自找的。”
王玡天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都是为五斗米而忙碌的俗人罢了,何必互相为难?”
侍女不依:“您怎么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人能被杀死,却不能被饿死。所以天底下都是俗人,本公子也不能免俗。你们啊,看那些老不死是什么眼光,折一半来看我就是。”
“公子开玩笑呢,那些人怎能和您相比?”侍女掩嘴笑作一团,另一名侍女便问:“那今晚可要安排公子与他们见面?”
“明日再说。”王玡天提高声音吩咐车夫:“直接去遥陵。”
侍女们惊讶道:“要去拜访贺氏?”
“不,去看一个老人家,据说也姓王。”
“公子在稷州没有本家,这是谁?难道又是小贺大人拜托公子帮忙?”
王玡天露出默认的笑容。
最新往来的信件里,贺今行不止托他照拂萍水相逢的鳏居老人,还恭喜稷州的小麦丰收,又提了太平大坝停工一事,替水部的主事江与疏牵线搭桥。
不过事情难度有高低,举手之劳他尽心尽力,烫手山芋他就先搁置搁置。
那道治安疏他有耳闻,朝廷也下了好几道似乎很相关的政令,但具体怎么个实施法,还需得观望一阵,才好判断。
侍女听他讲完渊源,“这么远,这么久,还能记得这么个人,小贺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么?对一些人好,就得对另一些人不好。比如他手底下的吏员,肯定不会过得太滋润。”王大公子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他们顶着烈阳,快马加鞭,所过山野田林生机葱茏,贩夫走卒汗如雨下。
越是丰收季,越是人倍忙。
宣京城中央的政事堂里,五曹房和舍人院也忙得晕头转向。但任何一个吏员出入时,都记着要远离正堂。
因为堂里诸位高官议事的氛围比这天气不遑多让。
“看看荼州攻城作,一边造厂房,一边起炉灶,还能及时赶制出一批新武器。诸位大人也该好好鞭策鞭策属下,再嚷嚷着殚精竭虑为国分忧,也得拿出些实绩来是不?”
傅禹成举着一本奏折,音容激动:“而不是就知道逮着我们工部薅,扣预算,削开支,拿我们工部该得的拨款,去填其他地方的坑!”
首当其冲的陆尚书没有上一任的老好人脾气,当即回敬道:“傅大人可不能这么揽功啊。铁矿是安县役夫所开,发动铁匠也是安县令余闻道所为。至于攻城作研制军械,本就是你们工部军器局的职责,履职也值得夸耀了么?”
傅禹成大怒,心道这厮一定是记恨重明湖填沙案的事,更加不甘示弱。
两人你来我往,位置被调到他们中间的崔连壁抬手扇了扇,试图扇开空气中左右乱蹿的唾沫。无果,悍然出言打断:“既然造出了这么多武器,那就赶紧送到前线去。不然造再多,发挥不了用处,也就是堆废铁。”
政事堂稍静,裴相爷淡笑着开口:“问题是,送到哪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