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正事,贺长期变了脸色,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他,“这封信,劳你带给我爹娘。”
信封已不新,似乎揣了许久,多有折皱。
贺今行接过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认真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带到。”
贺长期叹了口气,“他们要是问我怎么样,你就说我一切都好。”
年少时他为证明自己,负气离家,立誓不做出一番成绝不回乡。而今经历过生死一线,方觉曾经幼稚。
然事到如今,肩上担着更多的责任,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说走就走,只能托音信千里,聊寄此情。
他托了信,又嘱咐道:“京中不比边关,眼下的形势只怕比几年前更加严峻,你且多加谨慎。京里不好留,就再寻个外放。有需要讲人情的地方,就去找我爹说说,家里总归还有脸面。至于大伯那边,你若实在不喜,不往来就不往来罢。”
他从前总以为叔伯闹僵更多是作戏给陛下看,双方都有诸多苦衷。但这回四叔过世,大伯竟连宣旨都不肯来,他都有些心寒,更别提今行。
贺今行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大哥。”
贺长期拍了拍他的臂膊,不再多言。
待吃过早饭,拆了灶,队伍重又整装启程。
昨晚赶来祭拜的三人驻马荒原,为他们送行。
贺今行向他们挥手告别。
贺长期大喊道:“记得写信!”
“好,我记着呢!”贺今行高声回答,目光移向边上的顾横之。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作别。
队伍行远,牧野镰唏嘘道:“真羡慕啊,有人给你们写家书呢。”
“这有……”贺长期想到他孤身无亲,瞟他一眼,止住了话语。
顾横之看不清那道背影,便拽缰转向。明夜休养了一夜,当即撒蹄飞奔。
贺长期发觉时,他已奔出许远。后两人立即追着吼道:“哎,你怎么又先跑了!”
“军务要紧,先走一步,再会!”
那一人一骑并不停下,很快消失于地平线。
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贺今行不再回头,专心护行。
“就这么高兴?”待在马车里的贺冬撩起窗帘问这孩子。他负责照看杨语咸这个伤患,昨晚睡得早,晨起才知道半夜来人。本想问是不是就这么喜欢,但周围人多,便委婉了些。
贺今行明白这个意思,坦然一笑:“对。”
贺冬看这模样,不知是好是坏,直想叹气。又道:“早上他来找我,说他让家里寄了一些剑南特有的药材到宣京,怕跟你说你不收,所以拜托我记着去取。”
刚说完,便有惊讶的视线投过来,他尽力板着脸:“勉强还算有情有义吧。”
贺今行咬住唇,思量少顷,仍笑道:“那劳烦冬叔去取药材的时候,替我问候君夫人。”
贺冬应下。
靠坐在车厢里侧的杨语咸听了几句,探头问:“你们说的君夫人,可是蒙阴的君绵?”
“是,先生应该知道她?”贺今行道。
杨语咸点头:“君夫人与故主有过往来。”
随即如讲故事一般,隐去名姓,说起过去的一些琐碎往事。
车队徐徐东行,净州大地满目疮痍,所逢城镇村落多为废墟,十室九空;所遇人烟行迹多为兵丁,疲履匆匆。
官府已着手引流民回渡,但北方战乱未尽,大多数百姓仍有顾虑,收效甚微。
沿途苍凉的景象让大家渐渐不愿高声说话,一路寂静,直行到累关。
驻扎在此的西北军尚未与振宣军换防,主将率部下列队出关,脱盔相迎。在边军身后,是无数自发跟出来的百姓。军民一道拥护着灵柩入关,吊唁之声自关外绵延到关内,夤夜不绝。
芸芸万众间,贺今行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大部分是云织的乡亲。
他们也发现了他,热切地叫他,想要挤到他身边。奈何人群实在拥挤,只能远远挥手示意。
汤县丞提前接到信,在队伍停当之后来找他,用袖子反复拭干了泪,才忍着陈杂的悲喜道:“县尊呐,属下终于又见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