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看?我从前押注于你的主要原因是殷侯,如今则是你本身。”王玡天盯着他,合掌道:“一介小小县令,千里斩首西凉太子,还不够令人惊奇赞叹吗?”
贺今行不为所动:“在下还是那句话,战与和,不因一人而定。”
“我明白,要有利于天下百姓嘛。我所愿,与你所愿并不冲突啊。”王玡天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无赖的神气。
贺今行轻叹:“但愿如此。”
客船与画舫行至春风岭,江水分作两道永不交汇的河流。
黍水之上,千峰如昨。
他们于傍晚抵达遥陵,风雨已去似微尘,天边散出五彩云霞。
王氏车马早在渡口等候,王玡天的两名贴身侍女先一步下船,布置好车厢,再前来迎接自家公子。
贺今行与王玡天一道走上栈桥,其中一名侍女主动问:“这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的刺客,贺大人?”
这又是什么名号?贺今行全然不知自己在各地说书人的嘴里、话本里变成了什么天降神兵的形象,只颔首应是,叠掌回了对方二人的福身。
“大人何故向我等行礼?”才将发问的那侍女惊讶得合不拢嘴,容色娇憨,语声活泼。另一名侍女则直接侧身躲开,到王玡天身侧,再道:“贺大人折煞奴婢了。”
贺今行在云织时少有这样礼数分明的时候,互相礼待已然成了习惯,见此情状,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的陌生感。
王玡天对自家侍女大笑道:“小贺大人是个妙人,你俩可别将他视若常人。”
“奴婢明白了。”那活泼侍女也嘻笑着应道。
王玡天再道:“话说回来,小贺大人即将高升,某却没有准备什么贺礼。正好,我瞧你身边没个可差使的人,不如看看我这左右侍女,小贺大人偏爱哪个,就带哪个先去使唤着。”
“什么?”贺今行当场愣住。
王玡天身边那名侍女先反应过来,疾声道:“公子当真?”
她竭力压着情绪,脸上仍露出了明晃晃的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王玡天开口之前,贺今行回神道:“别开玩笑。她们能侍奉你多年,你一直带在身边,可见是满意的,两边都有情分在,我岂能横刀夺爱?”
前者环抱双臂,看着他,探究道:“不喜欢?”而后又有些烦恼:“姑娘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侍奉啊。”
贺今行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神态各异的主仆三人,最终直言道:“我已有心上人,不想徒增误会。”
“原来——如此。”王玡天惊讶过后,慢慢点了点头,似疑惑得解,又若有所思,神色变幻只在转眼间。他没有问是谁,而是随即叫道:“居匣。”
“是。”那名活泼侍女似乎对方才的事毫无感觉,麻利地将携带的皮箱打开,取出一只方盒,拉开屉盖,捧到贺今行面前,脆生生道:“贺大人,请收。”
却是一盒金银元宝。
王玡天解释道:“我猜小贺大人薪俸难支,所以为殷侯备了些丧葬费用。”
贺今行只看了一眼,就直言拒绝:“大人所言,在下预备充足,这些就不必了。”
“真不用?”
“多谢你的好意,心领了。”
“也罢,你不缺,我收回去就是。”王玡天说罢,居匣便将方盒封好,装回箱子里。
这姑娘似乎天性乐观,跟着自家公子回去时,不忘向小贺大人告辞。
贺今行与这三主仆别过,带着队伍回到别院。这里许久没人来,草木枯萎又荣发,大家一起清理过后,将灵柩安置于前院堂屋。
夜深人寂,他俯身贴到棺盖上,低声说:“爹,我们回家了。”
第二日,便请法师算好时间,又带人到如星谷,在她娘的坟茔左边下掘三尺,打好地穴。前前后后,尽亲力亲为,甚至亲自刻了墓铭。
下葬那日,五更天便抬棺出门,一路未遇旁人。
殷侯曾说,他的后事绝不可铺张,亦不必叫许多人知晓,只要能和他的妻在一起,便别无所求。
如今也算如愿。
到地方将将天亮,却见有个身着长衫大腹便便的影子站在露天的地穴前。
贺今行上前一看,竟是贺三老爷。
三老爷不甚自在,讷讷道:“我就来看看,就看看,可以的话,再送一送,老四他……”
他环视一眼送葬的队伍,除去跟前的青年,就只有十多个西北军的军士,再无话可说,唯有深深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