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工就只能赚个口粮,若是不上学也就罢了,旧衣服总能一直穿着,可上了学,不仅学费,书本和笔墨哪哪儿都要钱,该他们承担的家务事也没多少时间做了,还得让几个小的分担。
他们两个无论是按过往,还是按现在,都是能支撑起来家业的人了,怎么好意思一直这样靠义父义母呢?那毕竟——
毕竟不是亲生的。
只是这话说起来太过伤人,冯瑶不敢直说,她小心道:
“家里张口吃饭的太多了,莫说过年吃肉了,连一点积蓄也存不下来,粮缸就只有半月的存粮,要是有什么变故,立刻手停口停,要是我们能做全日工,也能有个回转的余地呀。”
“对啊对啊,而且全日工就只劳作八个小时,时间宽裕的很!”
黄吉也紧跟着开口:“那学业我们也可以用空余时间自学,只需要买纸抄一份同学的旧书就好了!”
“扯淡呢!”
江永当即反驳起来:“当你父我做普工,没时间看你们学的东西?那课业一天比一天难的,周家小子上午下午连听两遍都跟不上,你们觉着干一天工,累的要死要活的能学的下去?”
“现在是到处要人,可真值钱的还是大匠,光出力气的普工有什么用?别说等二三十年,就再等十年,我们就这工必然要难做了。”
两孩子的心思,郭绢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半路父母比半路夫妻还难做,只能耐着性子,苦心劝起来:
“咱们一家子,也就是再熬个两三年,你们趁现在还有时间,好好学一学本事,不说成个大匠,只是个小匠,那每月赚的钱财也不少,还有时间继续精进,要是能提上去,更是能赚大钱!等我们老了干不动了,你们也有了孩子,拿些钱财出来接济我们也不犯难,可若是早早的做了工,恐怕连家里人都难养活。”
“隔壁厂的柴家不就是嘛,刚生了孩子,那娃儿还离不开母亲,一家子只有男的上工赚钱,这些日子难过着呢!还好我们凑了些喜钱,有点积蓄能熬一熬,等孩子大点能喝米糊,送厂里的保育房里就好了。”
说着,江永拍了拍黄吉的肩膀,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心急,可做事总不能看现在,还得想想以后呐!”
“就两三年,真不急,就算这两三年我们有个病痛,做不得工,你们请假做个零工,求一求,巡吏抬抬手也能放过去。”
郭绢同样继续劝道:“可若是像秦家那样的,查到了全家都是要挨罚的,那么大一笔罚金——直接白做全日工了!”
话说到这里,异父异母的两兄妹总算是有了改变。
他们也不是一直吃白饭,就现在吃两三年,等学出来,他们就能养家,等义父义母老了,彻底干不动了,也能有能力给他们养老啊!
好一会儿,冯瑶才迟疑着开口:“那,我们就先学着考匠工?”
“这才对,以后啊,外面那些人传的那些瞎话少听,家里也是,小五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今天要新衣,明天要饴糖,后天还想要童车呢,家里哪能满足得了他?想要,让他大了自己赚钱自己挣去!”
郭绢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拍了拍冯瑶的后背:“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上工呢。”
*
匠人是很稀缺的。
说这些人是工匠也不太准确,因为普工的工作和过往的匠人所为差不了多少,也需要不少技术,只是需要会的技术被简化了好几个环节,他们只需要负责其中一项即可。
而‘工匠’就不一样了,他们会的是怎么造那些机器,怎么维修,又或者是确定厂内要生产出来什么样的商品,总之,不经过一番深入学习的话,根本做不了他们的活。
官府很鼓励百姓学工匠,奥对,他们管这个叫工程师,而且还分了初中高三个档。
而这些需要深入学习的数算、物理,研究那老师什么力学原理和设计画图之类很多知识,听起来和天书似的,完全不像扫盲班那样,上午下午讲的一样,随时都可以去听不说,就算是中间空了几天再去上,依旧能学得会,听得懂。
这也是冯瑶和黄吉都不想继续读了的原因。
没办法,实在是太难了,可能读好几年都不会有收获——厂长家的小子全天候的跟着学,大半年了,数算竟然还是不及格!
数学,一种开始学不会,就永远学不会的学科。
可现在既然答应了义父义母,两人咬着牙,把头发薅光了,也得考下来‘初级工程师’。
实话说,刚开始简直跟上刑一样。
老师讲的完全听不懂,得厚着脸皮不断问同学,想尽办法的补课,翻来覆去的做题,做不出来的,想破脑袋也得想下去,还得省着钱去想,去学。
好纸不能拿来演算,那就用皱巴巴拿来擦屁股的草纸演算,画图需要用两开更贵的纸张,浪费不起,那就用白布和炭笔练手,有两套换洗的衣裳,一件冬衣,已经足矣,不必添新,省下来的钱,可以再买些纸,去借人书抄……
入了门,两人竟也开始渐入佳境了。
春去秋来,冬又复春,三年一晃而过,手抄书逐渐累积到了人高,左邻右舍家里的草纸也写满了数字,小五瘪着嘴,穿着灰扑扑的新衣,一点儿也不开心,不过大人就不一样了,纷纷提着礼物过来庆贺。
“这两孩子,我一看就是有出息的,看看,三年就考上了工匠啊!”
“我家那孩子,连扫盲班都没上完,可真是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