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梁泽扑哧一声,笑了,笑声里透着额外的无奈,“有时候觉得陈斌那小伙子真不简单,年纪轻轻,却语出惊人。他昨天在上警车前问我,穿这身衣服是为了什么,师父,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以前知道,但是我现在不太敢知道了,不太敢确信,我认为的就是对的。就像我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不再是一腔热血的英雄主义了,如果有得选,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做英雄的,我也很自私,只想顾好自己,顾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人。”
“可惜你没得选,”曹建德看着他的眼睛,“我们都没得选。”
“三十六个人里只能出一个梁泽,”李威龙苦笑,“但陈东实却可能拥有无数个李威龙。我觉得这么骗下去也挺好的,就让他以为我是个替代品,骗着骗着,也许就当真了。”
“如果和徐丽结婚的那个人是陈东实呢,”曹建德字字如刀割,“如果陈东实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娶一个普通的老婆,再生一窝普通的孩子”
“那就更好了。”梁泽转过身去,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他讨厌在人前流露出失落,“我真心祝福他,我本就欠他一个美好新生活。”
“我知道,那四年里,你对他的念想并不比他对你的少。”曹建德的声音忽近忽远,回荡在楼道里,仿佛空谷余声,“隐居在烈士园里,扫了四年台阶,种了四年树,守了四年的墓,但你对他”
“行了,”梁泽迅速打断曹建德的话,“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干嘛。”
“真没想过真相大白的那天,你和他会怎么样?”
“不求重归旧好,”梁泽长长地卸下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天,黯然若失,“但求无愧于心。”
“你看现在就是这样。”负责人领着陈东实在探监室见到了陈斌,他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小房子里,四面都是墙,当中只设一张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别看他现在看着挺正常的,那是还没发作,一旦发作,就会出现双目失神、语言崩溃,行为失控等问题。”
陈东实踮起脚,透过小窗努力往里看了眼。可他除了能看见陈斌留给自己的半个后脑勺,其余啥也瞅不着。
李倩好声安慰,“陈斌这样的未成年毒犯有很多,甚至还有很多婴儿,因为父母一辈吸毒,从出生起就带着毒瘾”
“这玩意儿还会遗传?”陈东实微微一骇。
“当然,”负责人接过话茬,“在各种易导致毒品上瘾的因素中,遗传基因占40%~60%。甚至还可以出现跨代遗传的现象现在全国都在大面积扫黄禁毒,就是因为它极其可怖,一旦公开泛滥,后果不堪设想。”
陈东实缩回脖颈,呆呆然坐回到椅子上,耳畔回响着刚刚负责人说的那番话,心中汗然。
“所以他不光毁了自己也毁了他的下一代?我是说,如果他有的话”
男人难以置信地将头埋进膝盖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天色阴沉,如同赞美,大片大片的阴影摧城欲来,在众人头顶,聚成一座磅礴的大山。
正当三人面面相觑时,一声惊叫划破寂静。走廊的尽头,一抹身影跌跌撞撞跑来。伴随着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将这条廊道,铺设成一条深邃的冥路。
“我儿子呢?我儿子哪儿去了?!你们把我的儿子关到哪里去了?!”
陈素茹发了疯般抓住旁边一个协警问,双眼猩红似恶鬼。
陈东实忙将她拦腰拖住,“你冷静点斌儿现在好得很呢,你悠着点”
“你别拦我!”女人一把推开陈东实,快步走到廊道深处,直至禁闭室的铁门前,才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斌”陈素茹轻轻敲打着小窗,眼中满含热泪,另一只手捂着下腹。
陈东实亦觉不忍,多日不见,陈素茹和老钟一样,更显深刻与苍老。她的皱纹像是要刻进骨头里一样,镶嵌在脸上,像是一道道惨烈的刀疤。满头银发不足以佐证她才年过四十的风姿妙龄,单薄的体态,垂眼望去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
屋子里的陈斌听到窗响,回过头来,见到是陈素茹,像是被挑破那根致命的弦一般,迅速将头缩回到阴影里。他将脑袋重重压在墙角,留给众人一个瑟瑟发抖的背影。这一刻,陈东实才感觉到他表现出了一个十七岁孩子闯了大祸后该有的伤心和恐惧。
李倩要来钥匙,替陈素茹争取到二十分钟的探望时间。她和少管所的人站在门外,以备不时之需,房间里只剩下陈家母子和陈东实三人。
陈素茹一步步从明处走到暗处,似乎还不肯相信,眼前这个背对着自己,呼吸急促的瘦削少年,是自己亲身养育的骨肉。她伸出一只手,攀住男孩的肩,想要让他把头转过来对着自己,却不想陈斌猛地回头,一口狠狠咬住她的虎口。
女人迅速爆发出一声惨叫,陈东实还没看清楚是咋回事,就瞥见她手上嘀嗒淋漓的血。男孩如怪兽般匍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瞪着眼前二人,急遽缩放的瞳仁里,满是动物独有的警戒。
“怎么回事?!”外面人一股脑涌了进来。陈东实护住陈素茹,退后到门口的位置,见男孩双手撕扯着身上的T恤,五官扭曲到几近痉挛。
“这到底是咋回事”陈素茹自己也被吓到了,顾不得手上的伤,泪如泉涌。
楼道里的曹建德和梁泽听到动静,迅速跑来。没等医务室的人来,梁泽悻悻然道:“发瘾了,这是跟我们讨东西吃呢。”
陈东实面色惨白,只见男孩又哭又闹地翻滚在地上,四肢如同癫痫般,狂乱起舞。手上的衣裤被他撕咬成一片片碎布料,而他神色痛苦,像是在油锅里挣扎一般,脖子四周青筋爆裂,恨不得下一秒就挣破皮肤,炸出血来。
“先一起把他摁住!”曹建德话没说完,陈斌一个扑跃,挣扎到他胸前,两人双双翻倒在地,如同古巴比伦斗兽场里的斗牛比赛一般,两方都在使用蛮力拉扯着。
梁泽与众协警齐齐钳制住男孩,由不得他在曹建德脸上划拉。喧嚷间,陈东实呆若木鸡,生生被陈斌这副着魔般的样子给吓到了。无动于衷的蠢样看得梁泽抬腿踹了他一脚,陈东实这才清醒过来,向前帮忙。
“快抬走抬走!”四五个大人都摁不住陈斌一个,男孩如漏网之鱼般,奋力挣扎,尖利的指甲嵌进梁泽的肉里,踢吼摔闹的间隙,在他手上抓出十数道血痕。
“妈救我!救我”男孩泪如嚎啕,拿头咚咚咚地撞击着地面。陈东实和李倩一人一边将他制服在地,陈斌脸贴着瓷砖,每一次气喘都带起无数呛人的粉尘。
“他们都想杀我妈救我”陈斌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鼻涕混着血泪,流在地上,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夹着卑微的哭腔,“给我妈把东西给我我要”
“什么什么东西”女人几近魂飞,泪眼朦胧地看向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