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父怎么办?”李倩无助地拉了拉他袖子,“你知道的,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你两刚相认,彼此还有心结,你就这么打算一走了之,可想过他该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气他才走的,”陈东实满心诚恳,掏心拿肺,“倩儿,叔给你说句心里话,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觉得这一年半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来来去去跑马灯似的走过许多的人。
我发觉自己从前就是太过于执着。执着于找到威龙,执着于虚无缥缈的爱,后来经受了这些事情,我发觉我太累了,我追不动了,也走不动了。我现在只想养大童童,我带着她回葫芦岛,我做保安也好,做货工也好,或许开个小超市,总能将她养大。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这些曹队知道吗?”李倩见他态度坚决,不像在意气用事,恍惚明白这些天来闷不做声的陈东实,很有可能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
陈东实摇摇头,“他不知道。你师父也不知道。我觉得,没必要刻意告诉他们,也没必要瞒着他们,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没有告别?”李倩放下挽住他的那双手,“我是说,你跟师父”
“不用啦。”陈东实勾起一个用力的笑,像只卖弄滑稽的小丑。
“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李倩不打算逼他,只和缓道:“就算真要走,也希望你同他好好告个别。”
陈东实没做回答,呆呆地转过身去,往廊外走。李倩定定地看着如斯沉默的男人,几近岁月的洗礼,他的体态更见佝偻,也折射出更加丰满的故事感。
走在路上,他有一双遍布风霜的眼,像是隐藏了诸多过去,够写上他个几天几夜。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个男人的可取之处,也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师父非他不可、非他不要。
陈东实出了警局,先拐去药店给童童买了些绷带和碘伏,以及一些祛除疤痕的药膏。女孩最忌讳留疤,哪怕是在脚上,陈东实也不想她因为自己留下缺憾。
买完药后,他又绕道去了一趟陵园,按常理说,像徐丽这样的重大案犯,不予在公共陵园设立牌位,但陈东实还是用她留下的钱圈了块墓地,找人修了碑,镌了字。
正中的位置上,写的不是“贱女”,他知道徐丽不会喜欢这个充满侮辱性的名字,他让工人写“徐丽”,美丽的丽,像花一样美丽。
陈东实登上长阶,手中郁金香狂热,在这阴凉寂静的墓园,点亮一抹俏皮的暖色。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徐丽的那一块,岂知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还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梁泽。
准确来说,应该叫李威龙。
陈东实有些意外,就像几天前在别墅里看见他那样,痴痴然问:“你怎么来了?”
印象中他和徐丽一向不对付,徐丽在时,李威龙三番五次劝自己远离这个女人,不曾想现在,他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的坟前,身前堆满了鲜花纸钱,不像是来刻意嘲讽。
李威龙没做声,双手合十,虚闭着眼,虔诚地半鞠了一躬。
他坐在轮椅上,两腿盖着一条厚重的羊绒毛毯。陈东实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爬上那些台阶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也在缅怀,只是为什么,他要缅怀一个自己从前并不看好的人呢?
祈祝良久,李威龙微微睁眼,看着石碑上女人的肖像,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东实走上前去,将郁金香放在碑前,跟着拜了一拜,远方乌云漫布,山雨欲来,头顶已经能感觉到淅淅沥沥的绵雨。
“还记得咱俩相认的那天不?”李威龙平视前方,目光温和而从容,“你发了疯似的打我,我不曾还过一次手。”
陈东实杵在一旁,心下惘然,。
“你下手可真狠啊,”李威龙至今想来,仍旧后怕,“后来我听医生说才知道,你打断我两颗牙,一根肋骨被压折,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外伤。”
“那天我很是意外,但意外的却不是你怎么会打我,我意外的是,为什么,在你快要打死我的时候,她会拦在我面前,求你住手。”
李威龙言及此处,蹙了蹙眉。
“我承认我不喜欢徐丽,总觉得她风尘轻佻、来路不明。我也承认自己有过一些私心,对她的不喜欢里,掺杂了那么一些些作为一个爱人的醋意。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在最后,却是她挡在我面前,哭着求你,不要打我。养病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她不该保护的人,她没义务替我求情,她本该落井下石,巴不得你打死我才对。”
陈东实哽咽了一下,陵园的风越吹越大,雨稀里哗啦落下,两人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就这样站在雨里,接受风雨的倾轧。
“后来我想通了,她这是爱屋及乌。”李威龙隔着雨幕,神情欣慰,“她不是替我求情,她是在替你求情,替那个被冲昏了头、发狂发怒、不知所谓的陈东实求情。她害怕你因为一时意气,真的把我打死在那里,那么未来的日子,你只会更加懊悔。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爱你”
“爱”字出口,李威龙温温一笑,脸上流的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我感觉自己远不如她爱你,哪怕她爱得偏激、病态,甚至癫狂。至少我做不出,这样爱屋及乌的程度。”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陈东实凛凛开口,话比雨水更冷,“你要真的有她做得好,四年前,你就不会不告而别。我从来没打算原谅你,你也别想着我会原谅你,李威龙,被骗过一次,就再难愈合,就像你身上那些伤,就算好了,过去许多年,也一样会难受。”
“其实我何曾想过你会原谅我?”李威龙推了推轮椅,没推动,只好放弃,他淋着雨说:“我只问你,如果四年前我真死在了王肖财手里,你还会不会继续找我?”
“不会了。”陈东实摇了摇头,“以前会,现在不会了。威龙,你知道的,你跟我都回不到过去了。什么破镜重圆,那都是爱情电影里的剧情,破镜没办法重圆,破了就是破了,破了就该调转龙头,及时止损。”
“真的没有了吗?”李威龙伸出手,去挽他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哪怕一点点呢?”
陈东实缩回那只被莫名触到的手,躲他像在躲一只洪水猛兽,目光里透着疏离。
肢体语言是出卖不了人的。
“李警官,你还年轻,来日方长,未来的路,没我你一定走得更加顺畅。”
“你这是要丢下我了?”李威龙支起小臂,颤着双腿,从轮椅上艰难起身,“陈东实,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你的日子我一定更加顺畅,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照亮两人瞳仁里的火光。只是独属于陈东实的那一抹,是冷静的蓝色,像是游弋在海底的焰火,凉飕飕、冰滋滋,破败得让人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