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树一般生长八九年才能割,所谓割漆,即是割开树皮,留出口形,待漆液自行流淌后收集。而为保漆树生长和寿命,最低的割口也要离开地面两三丈以上。所以必须善攀,且胆大心细。
纾纾想着诃摩谒从小在树林里穿梭自如,敏捷非常,割漆之事又颇具经验,怎会如此粗心。边跑边哭,心急如焚。
漆树林高密,举目望去,拔地而起,硕茂荫蔚。她远远看见坡下有一群人围在那里,急忙呼唤:“诃摩谒!”
人群散开,只见诃摩谒靠树坐在地上,高大身影弓成半弧,双手扶着左腿。闻是她,抬头勉力一笑,皱成一张橘皮。
“你怎样了?”纾纾一个趔趄扑倒在他跟前,早已泪眼滂沱的脸瞬间苦作一团。
“没事。”他伸手去揩她眼泪,手却止不住地抖。
额上全是汗,唇色一片枯白。纾纾知他痛极,欲拨开裤腿察看,诃摩谒却一力按着,摇头不允。
“你让我看看!”她泣声道,手却掰不过他。
“摔断了,不用看,不疼。”诃摩谒柔声哄她。
“必须看!”纾纾使劲全身力气去扯他手臂,怎恨奈何。
一气之下,她跪在地上,也不管围观几人,捧住他脸将吻了递上。
朵图来得晚,紧赶慢赶便看到这幕。
纾纾扶他双肩,身子紧紧贴住他胸膛,半倚半跪着,泪水边涌边落。她轻轻咬他嘴唇,让他稍稍吃痛,再温柔含吮,如琢如磨。
渐渐地,诃摩谒的手不再用力,痛意随她安抚慢慢迟钝,忘情地去拥她身体。纾纾霎时后撤,瞪大眼睛扒开他裤管。
左膝下,胫骨上,已肿成平日两倍大,隆起似一座山。皮面上虽只见擦伤,并无血口,但纾纾知道里头已经裂开,若不及时接骨,等长歪,又是一个跛腿之人。
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朵图,带我下山。”她冷静道。
现下亟需大夫,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不行!”诃摩谒捉住她手腕,浓眉一结,“我不许!”
“你听话!”纾纾扬声大喝。
她从未对他发过脾气,先前与奶奶做戏也不过是说得话重,并不如此疾言厉色,诃摩谒神情一暗,懊恼叹气,末了眼中全是怜惜。
“我刚刚问过,是这少年害怕,在漆树上下不来,诃摩谒上去营救,一时不察。”
纾纾顺朵图手指方向望去,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埋着脑袋杵着,不敢说话。
“别怪他,是我想多教出几个人帮忙。”诃摩谒牵住她手掌,似小猫般将头昂起,黑亮眸子闪烁,“朵图识路,跟着她走得快。还有,在城里买一支烟花,到悬崖之后燃放,我看见就会叫人去多放两张梯子,三个人承受不住。”
“好。”她点点头,抬袖拭去他额间汗水,“你放心,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一定替你绑个郎中回来。”
“嗯。”诃摩谒依依不舍。纾纾柔肠百结,将他凝了又凝,轻吻一记,拉起朵图的手,“走!”
转身后,诃摩谒泪如雨下。
她们换上大巍人的服饰,带好驱虫粉,食物净水,背上绳梯,往悬崖边走。好在纾纾之前央求诃摩谒教她如何攀爬绳梯,也在小坎坡上练习过多次,她生得些信心。倒是崖壁上凿出的石路,那真是放不下第三只脚,风一吹,雾一飘,白茫茫的看不清。
“你不要看下边,就想着这雾是飘在平地上的絮,不过几尺高。”朵图面朝崖壁,双手抓着木钉。
这些木钉都是多年来一个一个慢慢钉上去的,好叫人有物可攀。
“嗯。”纾纾不敢开口,颤着声应答,仿佛多吐一口气都会扰乱她平衡。
“我当时背着佩珠,怕得要死,但一想到死了也能和孩子在一处,便不怕了。”朵图出声安慰,又道:“绳梯可比孩子好,是死的,孩子胡乱动,一步比一步紧张。”
她背上背的正是绳梯,纾纾只携两罐水,可还是双腿打揽。深吸口气,默念不能拖人后腿,牙根一咬,探脚挪去。
深渊崖谷,雾海逶蛇。腾空而望,两个小点便如千里冰封雪地上的纤粟雀鸟,游弋灵动,坚定倔强。
待金乌高悬,烈阳刺透浓雾,灼散白霭,两人终于到达上方平台。
“放梯吧。”纾纾缓道,胸脯仍鼓鼓起伏。
“先休息。”朵图瞥她一眼,随后坐下。
光昼中第一次览见这巍峨悬崖。通阔万里,连缀积云,遥不知尽头;磐石险峻,依盖苍树,深不见底。当头一轮曦日斜斜剃断半截照到纾纾身上,不是暖的,反倒有些麻。
“喝些水。”她也一屁股坐到露水未干的草堆上,递过陶罐便开始捏揉腿肚。
风里有丝丝细珠,脸上起一层潮气,不干不湿,委实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