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青像抓怕大师布勒松手下的那只镜头,宿命地抓住了没有光影与构图的决定性瞬间。
就那么一下,童青的求生欲由匮乏的脚底一路涌上了天庭,直觉告诉他可以赌一把,那个男孩子,或许就是他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光和希望。
赌赢了,得救了。
他后来发现吕知春其实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敏感多思,胆怯懦弱甚至超于他人;他也不是个对生活足够有关怀,对好不不好足够泰然处之的人——饿了就吃,想不起来就不吃,胃疼不严重,那就无所谓吃不吃药了;工作太难,铁定做不好,就不要再自命不凡的去尝试了吧;坏人很多,好人也多,我无力通过他们雷同的面庞加以分辨,那干脆就都不接触吧。
短暂的相处,童青就感觉像是在拽着他拼命地往前跑。就像蹬着自行车载他串遍了钱江三街六巷的那天傍晚,行道树默然立于街道两旁,四下形形色色的行人或聚或散,两人却像行于无人旷野,破风追赶前处的太阳,不由自主地想替他背负自己并不清楚地知道,或许很是悲沉的命运,帮他捋开挛缩的翅膀,看他腾空,飞越关岭。
童青吃了性向的亏,对男人,也不能幸免地越过好奇与感激,直接抵达了不成熟的萌芽爱情。他把一枚枚黄桃细细包好,装进纸箱,就像把自己姑娘似的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也一并装了进去。
钱江的那次彩虹派对在市中的新光天地广场,成功报备过了审批,进行线上宣传的时候,圈儿里登时炸了锅,激动的如同永不为奴的兽人振臂高呼freedom。
乔奉天不爱凑热闹,愣是被郑斯琦两张目的地不详的全价机票,何前的一番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地给生拉硬拽去的。掉钱眼子般抠逼墨迹如乔奉天,赚钱养家乃此生头等要事,停工旅游于他而言是人力财力的双重浪费。何况还有何前这个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的八百瓦人型大灯泡在。
可乔奉天又不得不承认,那晚,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彩虹。
钱江的新天地光站面积空阔,中央立有高耸而笔直的A型铁塔,那晚开放了塔身的所有霓虹,呈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斑斓颜色,成了一座美妙的令人有眩晕感的彩虹塔。
参与的人超乎意料的多,像是来自山河湖海又聚集在一处,密密匝匝拥拥攘攘沸腾喧嚷,有单个的,有成对的,或是年纪颇大,或是年纪稍小,有男与男的,有与女的,成为焦点的那些,或是两人都穿了西装,或是两人都穿了婚纱,在脸上用丙烯画上彩虹旗,高举着“loveislove”的彩虹牌。
后来在广场漫天飞扬的彩条下,张惠妹的那首《彩虹》的巨大背景音下,众人撑起的那条彩虹旗,局大的如同遮风避雨的穹顶,被徐徐展开后对天高举。旗下荫护的众人,自由而如常地拥抱接吻,就好像从未有什么异议一样。
何前挤过众人,一转头就见乔奉天与郑斯琦也抱在了一块儿,“哎哟卧槽”一声之后又非常识相地钻回了人群。
乔奉天忍不住笑,“非要来非要来,知道什么叫群魔乱舞了吧?”
郑斯琦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用力环臂将人在怀中揽紧,“没有,特别美。”
“什么特美?”乔奉天问。
“彩虹美。”郑斯琦答。
“我当你要夸我呢。”乔奉天佯装撇嘴,过后又笑起来,“没意思。”
“都夸。”郑斯琦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夸你是个宝贝,让我遇见了这么好看的彩虹。”
斑斓的烟花“咻”的一声陡然升空,“啪”的炸开时,巨大光亮照得深蓝夜空瞬间亮如白昼,映照着众人。就如同青天白日之下,这些人相爱,只是一件稀松平常,却能把悲郁与欢情译成分分秒秒的小事儿一般。
郑斯琦气息拂面,抱着他温柔地吻下来,乔奉天又晕头转向目眩神迷了,一时也就忘记告诉郑斯琦,告诉他自己刚才恍惚是看见了吕知春的瘦瘦的身影了。
漫天的灿然烟火,童青在人群里一把揪住了吕知春的胳膊腕子,“哎你!”
吕知春诧异地回头之后忘了收手,过后一脸的无措与局促。两人脸上鲜亮的彩虹旗图案交相辉映,彼此就像乍然窥破了什么似的,拘谨里有不知所谓的窃喜,窃喜里有微不可察茫然。
吕知春已经特意半个月躲着没联系他了,看看他稍稍张长遮住了些眉目的黑色发梢,隐约觉得自己的手腕和脸颊在一并发沸着。
“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童青搔搔后脑勺,摸摸脖子,“我这个人,其实我吧,你看我今……不是,我是说……”我是个gay没错。
吕知春往回抽了一下手,童青反应过来似的猛又攥紧不让。
“我是想问……那、那、那桃子好吃么?”
话毕,童青抬起余裕的那只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妈的笨嘴!
吕知春愣了好半天,半张了张嘴,过会儿才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低头顶了下鼻尖,小幅度点了点头道:“恩,好吃。”
童青看他眼里映入烟火,像星子掉进了眼里似的莹莹发亮。草树知春不久归,他觉得他这名字起的真美,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