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茫无边际,一片枯黄,丰茂植被几乎有半人高,其间唰唰作响,小兽四窜。
“嗖嗖”两声,一头花鹿倒入草丛,颈上羽箭扎得不浅,渗出细密的鲜血。
少年睁开半眯着的左眼,慢慢放下弓,拍马上前,拎起花鹿,绑在身后。
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挥了挥眼前的尘烟,对少年说:“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他身着黑色圆领袍,发束金冠,是多年如一日的装扮,只是脸上添了几道皱纹,眸中沉肃之气更甚,手握皇权十几载,一记眼神都足以吓退人。
少年却不怕他,指着身后高高的战利品,笑得有些得意:“阿耶,这些都是儿自己猎的。”
弘业帝勒马上前,斥道:“和我们一起,猎得更多。自己偷跑出来,出事怎么办?”
李契不服气,“把野兽赶到山谷里围猎算什么?儿自己找自己打,才有意思。”
弘业帝本欲发作,看到那张酷似故人的脸,转向来时的路,“跟我回去!”
看父亲浑身煞气,李契纳闷,自己这点不算过错的小过错至于惹他老人家气成这样?他望向随父亲同来的永王李慎,“大哥,阿耶怎么了?”
蓄须的青年神情温和,却微蹙眉头,小声提醒四弟,“客儿和猊奴不见了。”
“什么?!”李契缰绳一松,策马追上父亲。
“阿耶!客儿和猊奴不见了?”
弘业帝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他们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他们有事从来不告诉我。”
李慎追了上来,“父亲,四郎,别太担心,等我们赶回去,说不定已经找到了。”
李契挥了下马鞭,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是他俩和大姐姐一样,我也不用担心了。”
他说的大姐姐是李慎的胞妹义阳公主李玄芝,前年嫁给了弘业帝儿时伴读丶如今的尚书左丞裴俨的长子,也就是濮阳大长公主的长孙。
自杨后被废,永王和义阳公主由太后亲自教养。李玄芝读的是《列女传》和《贤媛》,学的是淑媛为妻之道,从琴棋书画到中馈之术,无一不尽心。又常随祖母出入命妇社交场合,贤名远播,比衣冠之家的五姓女更受追捧,尚未及笄就被命妇盯上,最终还是濮阳大长公主面子大,为爱孙求得贤妻。
裴俨当年与女帝和离后,续娶荥阳郑氏长女为妻,也就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女官郑弗之胞姐,次年便产下长子,此子集两姓和皇室血脉于一身,与义阳公主倒也相配,姻缘一时传为佳话。
而谈到另一位公主,大家的脸色便会急转而下,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
今上只有两个女儿,难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相比端庄守礼的姐姐,十二岁的衡山公主李寿宁说不出哪里不好,但贵宦之家唯恐避之不及。哦,还有她的同胞兄长魏王李澹。
——
父子一行进城时,天已渐黯。
马蹄声踏碎了黄昏的柔美光线,一路驰入东城,在越王府停下。
贵妇穿过院子疾步而来,肃礼道:“妾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弘业帝朝她身后看,“人呢?找到没?”
越王府周玥直起身子,微低着头,“回陛下的话,大王和公主在后面。”
话音未落,雍王已经冲了出去。
越王府他常来,和去自己寝殿一样熟悉,一路遇到的仆婢见怪不怪,任他一直闯进后院正厅。
坐榻上的两人正吃着点心,见到来人,愣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继续吃。
李契大步走过去,“你们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阿耶和我一路从猎场赶回来,一口水都没喝。你们倒好,坐在这儿吃着喝着,也不出来见人。”
十四岁的少年长得疯快,嗓音有些粗哑,训起人来颇有几分威严气势。奈何被训的人心如止水,我行我素,品尝着手中的糕点,似乎美味无极。
李契抬手用马鞭指着妹妹李寿宁,二人对视一眼后,随即转向弟弟李澹,“你给我起来。”
旁边伸出一只手按下他的马鞭,李慎不知何时到的。
衡山公主一看到他,立时放下点心,跳下坐榻,抱住了他的腰,“阿兄。”边说还示威似的看着李契。
少年郎的脸比锅底还黑,瞪着妹妹,“到底谁是你阿兄?”想拽她,却被父亲推到一边。
弘业帝蹲下,一把拉过女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一遍,“猊奴没事吧?”
狻猊乃狮子,虞人爱狮,皇帝给幼女起这小字足见爱心。瞧着肖似自己五官的女儿——连鼻侧也有一粒和自己一样的小痣,李盈满眼满心的疼爱,有了李寿宁,他竟开始理解父亲偏爱广陵公主了,为人父母者,谁不更喜欢像自己的孩子呢?偏偏李寿宁眉眼间的神韵气质又如其母,更让李盈视若珍宝,多年前就赐其汤沐邑六百户,而她未婚的兄姐均无实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