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死了。”石世修垂敛眉眼,沉声道:
“是你家絮儿下的手。他化名‘方骸血’,投入自称奉玄圣教的外道邪派,日前曾来舟山杀我,拜山时说是‘重圣轻凡者捎来答案’,我料是明矶身陷敌手,绕着弯遣人求援,不疑有他,差点着了道。”将始末略说一遍,每节几乎于三言两语间便能阐明,条理清晰,耿照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将军之后,他很久没遇到这么擅长说话的人了。
少年暗忖:“原来方骸血小名‘絮儿’。看来是叫诸葛絮?”也可能是复名,管叫诸葛某絮或絮某,或与本名全无瓜葛也未可知。
始终不动如山的诸葛残锋,听闻张冲死讯时浑身一震,凤目瞠圆,与天痴交换目光,但谁也没开口。
“我不信。”石世修语声方落,僧人不假思索,抱臂冷笑。
“那小子逃离锭光寺不过三年余,凭他那点微末武功,能在你舟山老巢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石世修,你搬弄是非的本领退步了啊。”
石世修嘴角微扬。
“除了靡草庄的家学,他还用了千灯手。我留不住他。”
天痴面色丕变,几乎在同时里,具形的杀气宛若实剑,随僧人猛一乜眸,扑面即至!
耿照小退半步,差点没忍住侧身避开的本能;只比他稍慢,石欣尘浑身一震,娇躯后仰,才又及时顿住。
忽听“铿”的一响,却是阙牧风在无意识间将佩剑擎出了小半截,惊觉对此人亮兵器的严重后果,仓皇倒入不及量力,于鞘口撞出声响。
所幸天痴的怒气只冲石世修一人而来,目无余子,狠笑道:“你是在暗示,老子才是背后的主使?”
石世修摇摇头,笑容苦涩。
“这不足以解释所有疑点,你也不是那块料。有个更简单也更合理的推测,能完美解释一切:他从圣僧处得了‘随风化境’的真传,为奉玄教攻打通宝钱庄时,由明矶处盗得千灯手,而后又盯上了我那卅年一击的无鸣玄览神功,才上的舟山。”
天痴与诸葛面面相觑,天痴的薄唇动了动,似想快嘴回一句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可见绝学“随风化境”的出世,对僧人的冲击有多大。
面对指控,诸葛残锋未为孙儿稍置一辞。
如此寡言、心思不形于色的人,不问一句便接受了他人对爱孙的指摘,耿照忍不住想:“方骸血过往都干了什么勾当,令祖父绝望如斯,不存一丝攀诬误指的侥幸之心?”
“我仍是不信。”沉默片刻,天痴上人哼笑:
“就算是我,不应庐也非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兹事体大,便要牺牲几条无辜人命,谅你也不敢不铆足全力,留下那个小畜生来。若教他出入无禁,你家闺女怕是头一个要遭罪,就凭你石世修,偏说不得‘我留不下他’这五个字。”
石世修大笑,笑得前仰后俯,不住拍打扶手,状若颠狂。
天痴微怔,满以为戳破了石世修的谎言,以致这厮图穷匕现再无顾忌,作此狂态;为别苗头,也跟着豪笑起来,却等不到白衣秀士歇止,渐渐收了笑声,神色僵冷,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因为我办不到。”
石世修抹了抹眼泪,淡然脱口,快到石欣尘不及阻止,俏脸为之色变。
“我无法运使内力,已有十数年光景,内力还在不在都不好说。舟山排布的机关阵图,全为保守这个秘密,不让你们知道我已形同废人,毫无自保之力。”举起右手捋袖于肘,以腕脉示之,等若将命门交到对方手里。
此举乃武者大忌,但石世修表态随二人近身察探,借以自清,不得不说是破釜沉舟的一着。
“……父亲!”石欣尘急得美眸含泪,不顾礼仪,失声脱口。
阙牧风“啧”的一声按住剑柄,暗提内元,却将拔剑的肌肉放松至极。
万一天痴、诸葛当真不要脸面地动起手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姑姑和老东西争取逃走的机会——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天痴身形微晃,肥大的织锦袍袖泼喇喇地兜着风,忽如大鹏飞降!
阙牧风只觉视界一暗,金红袈裟织成的殃云遮去天日,就这么兜头罩落,风压如有形质,摁得他动弹不得,握剑之手死死抵着剑鞘吞口,不住发出喀喀磕碰声,就连膝腿都被压得屈跪着地,任凭他使尽吃奶的气力,也难挣起分毫。
这是他头一次面对“气机锁定”。
天痴非是以内力迫得他无法出手,而是靠着极精纯的杀气,贯入他连结身体与意识的某个点,令周身之力无从发动。
被切断联系的体感时间仿佛极漫长,足以在百无聊赖间开始回顾人生片段,也可能只过了一霎眼。
石欣尘和他一样动也不动,他无法扭头去看稍远的赵阿根,但赵小子的动作贼快,若能行动自如,决计不会袖手,肯定要重演一回救下骑兵统领的神技,可见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
青年愤怒到几欲笑出。
(可恶!这鬼神一般的对手……人怎么可能打得赢!)
突然影遮急遽缩小,似是远逸,一杆铁枪似的挺拔背影横里突入,来人挥臂如刀,“唰!”劲风横扫,半空中的金红衣影乍攒倏展,宛若赤鳞旋尾,天痴迎着刀气飘飞,落于两丈开外,浑无半分勉强,仿佛不是诸葛残锋逼退了他,而是原本就打算如此,才得滑畅如水,不见丝毫罣碍。
“老三,”僧人挑眉嗤笑,满面不豫。“你知道你是打我不过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