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阻拦,但也无人露出欣喜,他们苟延残喘着,知道会死,却无力提前结束性命而已。
“能往外逃的都已经逃走了,留下的都是没法子逃的。”一个老者只说两句就已是老泪纵横,“老朽活了八十年,就算是战乱也不曾见过这么多死人。唉,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看这人间惨象。真的死了太多人了,家门绝户的,只活了个黄口小儿的,只留个白发老人的,太惨了……”
“一场怪病让人看透了多少人心啊,平日的孝子丢下了腿脚不好的老母亲,带着妻儿连夜逃了,走的时候连一粒米都没给老人家留下。”
旁人附声说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趁机打砸抢东西,这帮天杀的人!”
“县官怕担责,将镇子锁死,他自己却在山谷里避难,不管我们的死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姜辛夷已看完病患。目见眼赤、苔黄舌红,也见血痰,手探高热,耳闻咳嗽急喘,脉象极快不稳。
李非白强压心头怒火,问道:“县官在哪座山谷?”
立刻有人指了方向给他看,说道:“往这西行三里地就到了。”
“我可以开药。”姜辛夷寻了水洗净手,看向众人说道,“这是鼠疫,除了喝药除疾,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气流无阻,房屋整洁明朗,就连沟渠都要打扫干净,让流水通行。若是附近有尸首,无论是人或禽兽的,都要立刻离开,再让人掩住口鼻撒以石灰粉,将其焚烧。”
众人本来在细听,可听见最后一句话,他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愤怒。
“那岂不是尸骨无存!”
“至亲过世已是痛苦无比,你却要撒石灰粉还要烧了他们,妖女!”
“你是哪来的庸医!”
“我看你面生,根本不是镇子上的人,定是那狗官派来诛我们心的!”
“让黄天师来看看你是哪来的妖孽!”
众人群起激愤,推攘着要将她踩死般,他们的愤怒已积压太久,无处宣泄。
姜辛夷并不与他们争辩,这个结果她能料到,世人心底的阴狠她早就领教过了。
她任由他们推攘,李非白上前拦住他们,他可以以一敌百,但他不能对已受尽苦难的百姓动手,最后他拉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去找官府的人,即便县官撒手不管,但衙门上下总有人在主持大局。”李非白边拉着她走边说着,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逾越了,忙放开她的手,“抱歉,姜姑娘,我……”
“就用这个药方吧。”姜辛夷看着他说道,“以解毒活血汤为主。桃仁八钱,红花五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厚朴一钱,甘草二钱,当归一钱半,赤芍三钱,连翘三钱,生地五钱。”
她想了片刻又说道:“不,红花物稀价昂,普通百姓吃不起……得用廉价的药材替代,让百姓都用得起也容易找到……对,换成苏木吧,它们功能相近,都有活血祛瘀之效。”
李非白愣了神,从刚才她被推出药铺就一直发怔,原来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在想药方。
哪怕是被这里的百姓唾弃打骂,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哪种药材更廉价普及都为他们想到了。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被定义为死囚,要官兵押送到大理寺审问?
李非白问道:“方才我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什么?”
“这里的百姓已经被瘟疫折磨得魔障,恐怕不会接受我们的施药,唯有去找衙门出面了。”
姜辛夷审视着他,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道:“你信我?”
“信。”
“为何信?”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她还是个身负命案的囚犯。
他一个官员如此信她,还私自带她逃离,不怕被问责毁了前程么?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直觉,去大理寺你或许可以翻案无罪,但你却愿意来此冒险。若非胸有成竹的把握治病,又怎会来。不过亦或是……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可选。”
姜辛夷笑笑,她喜欢这般直爽的男子。她说道:“去衙门吧,让他们熬药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