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城外,秋风卷着黄沙掠过荒原,远处山影如铁,隐隐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荒草丛中,一道裂痕蜿蜒如龙,那是大运河的河床,干涸而深邃。
十几人从枯草间穿行而过,脚步惊起几只乌鸟。
为首之人。。。
雪停了,月未落。
终南山的夜像一块浸透寒水的布,沉沉地压在天地之间。陈九站在山巅,风已止,雪已歇,唯有铜灯依旧燃烧,焰色温黄如初春的麦芽糖,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只铜铃,铃身微颤,仿佛还残留着那一夜千万人心跳共振的余波。
他知道,那不是神迹。
是记忆醒来。
他缓缓将铜铃收入怀中,转身拾阶而下。脚步缓慢,却坚定。积雪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大地在低语。走至半山腰,道观残垣处,那盏铜灯忽地轻轻一晃,蓝焰转橙,竟自行熄灭??不是断绝,而是归寂,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守夜人,悄然退场。
陈九驻足,未回头,只轻声道:“你走好。”
三日后,南方新共光台再传异象:中央陶灯无风自明,光芒穿透云层,直射九霄,竟在夜空中投下一道人影??模糊、修长,手持竹杖,似曾相识。百姓惊呼“阿福显灵”,官府则斥为“光影幻术”,派兵封锁台址,禁止聚众。
但禁不住的是心。
禁不住那些曾在风雪夜里接过一碗热汤的人,忽然想起该去探望独居的老邻居;
禁不住那些曾在战场上丢下同伴逃命的士兵,半夜惊醒,提笔写下忏悔书,托人送往阵亡者家中;
更禁不住一个七岁女童,在私塾读到“仁者爱人”四字时,忽然放声大哭,说她记得五岁时饿倒在路边,有个老婆婆把自己最后一口粥喂给她,可后来她再也没去找过她。
纸灯又亮起来了。
不在宫墙之内,不在金网之下,而在寻常巷陌、田埂土屋、破庙驿站。人们不再等朝廷下令,不再问谁准许,只是默默折一张红纸,点一根蜡烛,挂在窗前,写上一句心里话:
>“对不起,我当年没帮你。”
>“谢谢你,陌生人。”
>“我想回家。”
这些灯没有编号,不入名录,甚至不敢称“心灯”。它们被叫做“小火”“暖角”“念想儿”,却越燃越多,越烧越远。
而陈九,仍在走。
这一日,他来到北疆边陲一座废城。城墙坍塌,城门朽烂,唯有旗杆孤零零立着,旗已不在,只剩铁钩在风中轻响。城中无人,唯有一群流民聚居于地穴之中,靠挖古墓换食度日。他们不信神佛,不信官府,也不信善恶报应,只信“谁能抢到就是谁的”。
陈九走入地穴时,众人警觉围拢,刀斧在手。
他不语,只从木箱中取出一叠纸条,一一递出。
有人冷笑撕碎,有人不屑扔进灶膛,也有人迟疑片刻,塞进怀里。
直到一个小女孩接过纸条,仰头问他:“‘记得’是什么意思?”
陈九蹲下身,与她平视:“就是……心里有个人,一直没忘。”
女孩怔住,忽然转身跑开。片刻后,她捧着一块焦黑的木牌回来,上面刻着两个歪斜的字:“阿娘”。她指着那块木牌,声音很轻:“这是我在坟里挖出来的。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可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在叫我。”
陈九伸手抚过那块木牌,指尖触到刻痕深处渗出的湿意??不是雨水,是泪痕,早已干涸十年,却仍能感知其温。
他轻声说:“那你记得她。”
女孩猛然抬头,眼中第一次有了光。
那一夜,地穴深处燃起第一盏纸灯。没有红纸,他们用破布蘸油点燃;没有竹架,他们用断剑撑起一方布片。灯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被风沙磨砺的脸,也照亮了墙上那些用炭笔写下的名字??全是他们曾盗掘过的死者姓氏。
一人低声说:“我爹死前跟我说,别做亏心事……可我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