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玲在烛影下辗转反侧,兴奋与焦灼如蚁噬心,令她彻夜难眠。坐在书案之前,提笔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不过片刻,脚下已堆起一片狼藉的雪丘。
故作深沉,又担心齐行简看不明白;写得太直白,又担心齐行简看低了自己。撕了一地的纸张,好不容易写了一封信,“知君心有明月,惜乎云遮雾障。吾愿助君拨云见日,得窥清辉,普照天下。”
她反复品读,自觉这封信辞藻清丽,意蕴隐晦,勉强符合自己的身份。便差人要送进齐行简在京都的住处。
谁知手下当着她的面犯了难,“还请姑娘明鉴,如今京中是什么局势,您又不是不知道。暗探差人遍地走。我们如履薄冰,躲都来不及,怎敢自投罗网。而且,就这月余,已经多少人栽在齐世子手中了,您这不是让弟兄们去送死么?”
若非碍于她这尴尬身份,侍卫几乎要破口大骂。
崔玲气得指尖发颤,“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属下尚有要务在身,实在分身乏术。”侍卫垂首,眼底掠过讥诮。本来还有点怕她,经过这月余,他早已看透,这位“主子”除了摆弄怀王的虎旗,既无真才实学,又吝于施恩。弟兄们提着脑袋办事,图的无非是功名利禄,可跟着她非但颗粒无收,反倒折损众多。如今众人不过是虚与委蛇,谁还真心效命?
崔玲强压怒火,“你去把夏衣给我找来。”
侍卫表面应承,心下冷笑。夏衣何等人物?在华玥公主身边潜伏数载,本该是枚绝佳的暗棋,却因这蠢妇胡乱出手而前功尽弃。如今她竟还敢使唤人家?
但那人也乐于看崔玲丢脸。便真的去将夏衣“请”到了庄子上来。
夏衣自从在庄子外落入了华玥的手中,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没想到华玥将他看管起来之后,并没有对他有什么惩罚,反而在一切落定之后,带他看过飞叔等人的尸体,就直接丢下了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活死人。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自那时起,夏衣就像个孤魂一般游荡在京郊,一个人住着,直到崔玲的人来找他。
他什么也没说,跟着那人走了。
当夏衣被“请”至庄中时,崔玲几乎认不出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想起当初在齐行简庄外此人对自己的顶撞,而今落魄至此,她心头泛起一丝快意。心想此刻施舍些恩惠,这条丧家之犬定会摇尾乞怜。
“近来可好?”她故作矜持,“若是无事可做,不如来替我办事。将这封信放在齐行简枕边。”
夏衣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白痴。“齐行简的枕边?要不要我再勤快些,给你送到圣人的枕边?要不要,我再勤快一些,索性刺杀了圣人,帮你清除所有的障碍?你那脑子里面装得是什么?潲水吗?怎么能想出这又馊又臭的主意的?你身边没人,齐行简身边也没人吗?你跟我说说,我要怎么避开那些连只飞蛾都不放过的护卫?”
“那是你的事。”崔玲犹自端着架子。
“你自己异想天开,倒要我们以命相搏?”夏衣嗤笑,“自你得知庄玉衡下落,节外生枝多少事?为了拦截庄玉衡,荒滩上折了多少人?后来齐家庄子又葬送多少人?王爷可知你在京中如此胡作非为?”
“认清你的处境!”崔玲拍案而起,“我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该感恩戴德!”
“我确实对你感恩戴德!”夏衣眼底结冰,“我对你的大恩大德铭记五内,没齿难忘。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来人,给我把他关起来!”崔玲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真取他性命——如今人心浮动,若再处置旧部,只怕真要众叛亲离。
庄中管事也犯难。这暗点规模有限,除非将人弄昏,否则稍有声息便会暴露。众人对夏衣遭遇虽多嘲讽,却不免物伤其类。思来想去,只得将人关进地牢,与黎安隔墙为邻。
崔玲又怒又愁,怒的是这些人都对她阳奉阴违,愁的是身边无人可用。她思来想去,暗自发狠,就不信这事办不了。她找了个乞儿将信送上门给齐行简。谁知门子直接拒了。乞儿想从墙头将信丢了进去,不过片刻,那封信直接被人拿到门口当众烧了。乞儿也被人拿住,逼问是谁送的信。乞儿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消息传回,崔玲几乎呕血。
她无计可施,只得再寻夏衣。这次放低姿态,先赔罪后劝说。夏衣只是报以冷笑。
直至第三次恳求,夏衣才松口:“去找寿王。扯着怀王的大旗,或许他会卖你这个侄女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