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容煊似乎是默认了季洛城在厢房里修养的事情了。秋天已经缓缓来临,树叶败北而菊花新贵,整个京城都仿佛朦胧着橘黄色的秋光。
季洛城在细心照顾下已经基本能起身流畅走路了,他已经适应了一条腿废掉的事实。而他的两只手虽然被挑断手筋,但是治疗及时,总算是能拿起东西了。
这天白愿珠正在和几个好姐妹在外玩乐时,偶然碰见了永安郡主和她的表妹杜抑惋。永安郡主向来是个八面玲珑又温和谦容的性子,见到白愿珠后几人寒暄了几句。白愿珠与她并不熟悉,但和杜抑惋倒是关系尚可。因此永安郡主临走时微笑着发出了邀请:“白姑娘,过几日我们女眷打算去天时寺祈福,不知姑娘愿不愿意一同前往?”
白愿珠答应了。
说来这是她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去寺庙。晚上,她命人在厢房摆食用晚饭。她和季洛城这两月相处下来,已经熟悉了不少。她有些兴奋地跟季洛城分享:“今天永安郡主邀请我和她一同去寺院祈福了,不知道能不能有大师替我算算姻缘。”说罢,她抬手抓了一块绿豆糕,眼睛悄悄撇向了季洛城。
季洛城动作一顿,没什么表情,沉默着。
白愿珠心里有些难过。她已经努力了这么久,这个疯批反派依旧没有放下怀疑和戒备。
太极殿内-
陆临逸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头,不耐地看向下首站的一位宦官。
宦官屈身小心地说道:“皇上,今日外线来消息了,说那季洛城在白府恢复得不错。”
陆临逸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把祁暮觉给我传进宫。”
“嗻。”
祁暮觉迈进这尊大殿里时,看见陆临逸一副苍桑的模样,眼底青黑。他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然后焦急地开口:“你之前和白家大女儿回门的时候,可有异常?”
祁暮觉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如此看来,恐怕是白家的去留难住了这位君王了。“皇上,微臣以为,季洛城只跟白家小女儿有关系。”
陆临逸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将身子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靠。祁暮觉和他自小便是同窗挚友,他一路和季洛城打下来,他出了不少的力。这个好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表达一个看法过,于是陆临逸问道:“怎么?和白问芙成了亲,不想将事情牵连到自己老丈人那里去?”
祁暮觉听闻眼下划过一抹厌恶,但是被陆临逸发现了。他冷冷淡淡地回复道:“白家小女儿当街救了季洛城,那可不是白相那般精明的人会想出来的主意。更何况我听闻白愿珠心仪季洛城。”
陆临逸眼皮一跳:“白愿珠怎么会心意季洛城?这二人从未有过交集。”
祁暮觉笑道:“所以恐怕是这姑娘单相思了。”
陆临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管如何,季洛城,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祁暮觉笑得像一只狐狸:“臣明白。”
临出发的早上,阳光微润。白愿珠依旧是打扮得娇艳华丽,充分发挥自己白莲花的气质。她不喜欢像大多数未出阁女子一般发饰点到为止,她喜欢在鬓发上装扮极多的发饰。因此不少女子觉得她脾性奇怪的紧,而且还是个铺张浪费的主。
这次去祈福定在澄树山上,那里距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因此姑娘们都早早出发,不愿迟来。白愿珠也是如此。临出发前,她去了季洛城的房里。他依旧是苍白透明的皮和阴郁浓厚的发,眉眼像是画从纸上洇了出来,深邃漆黑得骇人。白愿珠悄悄在窗口瞧了他半天,不知为何觉得眼睛跳得厉害。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尽量温柔娇嗔对他说:“这几日我不在……你小心些。”然后也不去看季洛城的反应,匆匆忙忙地走了。
季洛城眼皮轻轻掀起,奉扇般的长睫颤了颤。
白愿珠在马车里坐得舒舒服服。这马车宽敞得很,里面的物件也都是珍贵的紧,光是她后背靠的毛皮,夏天不糟软湿热,冬天不棱硬凉瑟,柔软厚实异常,是她以前乱砸钱拍来的旧皇室裘料。而身前这方木桌更是用上好珍贵的木造的,比宫里娘娘用的小几料子还好,上头还镶了几颗顶大的翡翠,流光溢彩。
啊,这就是钱多的烦恼啊。
毕竟她是个纨绔,不乱花钱怎么贯彻执行到底呢。
昏昏沉沉的,竟然就睡着了。近身丫鬟梳青唤醒她,说是已经到了天时寺了,她才醒来。
天时寺算是个大寺了,曾经也是接待过不少皇室之人的地方,不过近几年倒是香客逐渐少了起来。
永安郡主似乎是身子突然不太爽利,匆匆拜过后就回寮房歇息了。剩下五六个身份尊贵的少女在一起总是有不少话题要聊的。
偶然结识了吏部尚书之女谷怀筝,善解人意又热情大方不失礼节,和白愿珠极为聊得来。
畅聊之时,谷怀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可是真为了那季洛城当街大闹?”
白愿珠一怔:“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已经流传这么广泛了吗?”
谷怀筝面色不太好地说:“不少人都知晓了此事,更有甚者还编排起你父亲了。珠儿,此事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毕竟涉及上面,你可万万不能糊涂害了一家人。”
白愿珠垂下头,弄起手腕上的珠子来:“筝筝,我也不瞒你,自打帮了他那一天起,我每日都受着无尽的灼烧焦虑,我怕极了皇上会因此下罪我们家。可我心悦他啊,我就这么每日纠结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谷怀筝叹了一口气,语气认真:“珠儿,我本该劝你放弃自己的心上人,但是我心知那种痛苦。但此事若是想两全其美,就只能放弃你自己,懂吗?”
白愿珠是一个绝对的虚无主义者。可在此事上,她宁可放弃自己。
如今她的生命是余下来的,她从来不是个贪图生命的人。从前在娱乐圈里浮沉时,那种日日夜夜孤独的痛苦和旁人的打击,无一例外让自己心力交瘁。其实实话实说,她除了一张皮囊再无优点,哦,还是有的,也就只有画画了。她手绘一直都很好,诡异娇粉的剔透琉璃感夹杂着痛苦和无边的自|杀欲望让她的画出名却又饱受非议,不少人觉得这些画作内涵太过肮脏,有些人则认为太压抑。这使得她被渐渐归屏于小众圈子里。因为自身的精神原因,她没有办法跟那些女星斗智斗勇。而她委身于一个个男人时,恶心的感觉让她一次次想要从楼上跳下。可是她不敢,她还得自己捡起碎了一地的生活。她在床上时总是保持着清醒,她拼命忽视着身上的感受,睁着干涸的眼睛数着时间,手指死死地扣着床单,想要把时间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但是纵然如此,她也有爱的人。
白愿珠长吁一口气,罢了,舍了自己吧。
傍晚山上下起了雨,不安地砸着京城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