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辽州分别,他一路南下追踪,终在此处觅得踪迹。
“大人,查清楚了。”
有心腹近前低语。
崔衍薄唇倏地紧抿,声线霎时沉了下去:“你说她背后的靠山是谁?”
“千真万确,就是那位唐九公子。”
那心腹答道:“大人,崔家和唐家素来同气连枝,您身负皇命,想来要是您亲自出面要人,唐公子总该给几分薄面。”
崔衍并未应声。
他沉默地坐在原处,睨着手中酒盏兀自出神,脸色或明或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只道是皇命难违,唯有他自己清楚。
要不是近年来,那唐九屡次送来银钱替他填补亏空。这趟辽州苦差他早就寻个由头推给了旁人,何必亲自来这苦寒之地受罪?
初时只当是寻常恩怨,举手之劳,可如今见那女子竟能安然留在唐九霄身侧,周旋自如……
这份心机手段,远比他预料得要高明得多。
如今若贸然前去要人,只怕非但讨不到情面,反倒引火烧身。
这进退两难的处境,追根溯源,怪只怪浑天监那帮人故弄玄虚,什么北斗太阴救度之象显世……
一番星象谬论,哄得陛下龙颜大悦,亲自下旨,催促他务必要将这位“高人”在年前安然无恙地送至宫里。
他原本打算随便寻个江湖术士搪塞过去,偏巧那女子是辽州胡氏的人,他尚未入京,风声便已直达天听。
“这出戏,真是愈发难唱了。”
崔衍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停顿片刻,终是冷笑一声:“罢了。你所言不无道理,无论如何,开罪唐家,总好过咱们两手空空地回京掉脑袋来得强。”
沈卿云纵有谋算,亦难料定全局细微处的变数。
她原以为崔衍为保万全,会设法掩人耳目,将她暗中绑回盛京交差。却未料到,此人竟因一时看不透她的深浅,转而将此事径直摊到了唐九霄面前。
“我当你转了性子,却不知是变得这般胆大包天。”
她刚踏入内室,便见唐九霄坐在案后,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只见那张浓眉深目的脸似笑非笑,俊得咄咄逼人。
沈卿云心下虽不明就里,却先不动声色地递给青篱一个眼神,令其在外间等候,随即反手掩上门,从容应道:“我做的胆大妄为之事不少,倒要请教晦之,今日指的是哪一桩?”
见她靠近,唐九霄神色稍缓,索性将话挑明:“崔衍今日找上门,直言要亲自送你入京。”
“此话从何说起?我与他素无瓜葛,你也少往自己头顶扣帽子。”
沈卿云顺势在他身旁坐下,先声夺人地顶了回去,继而佯装不解,反问道:“逼我入京之事,不是你一手安排?他怎又纠缠不清了?”
“北斗瑶光流转紫微垣,为太阴救度之象。”
唐九霄目光紧锁着她,一字一顿复述那玄虚星辞,眸光渐深:“圣上认定你医术通玄,可为他续命。”
“这简直荒谬。”
沈卿云失笑摇头,讥诮嘲道:“你竟信了?若我真有这等逆天改命之能,又岂会受你禁锢,寸步难行?”
“你我之间,何必再虚与委蛇,徒耗心神。”
唐九霄蓦地攥住她的手腕,俯身逼近:“阿云,我当真好奇,你借这般滔天之势,布下这弥天大谎,就真不怕有朝一日,人头落地?”
沈卿云并未挣脱,只任由他攥着,眸光静澈地回望他,字字清晰:“天下为局,众生为子。你们既下得,我为何不能入局?至于成败生死,不过是落子无悔。”
一枚他本以为尽在掌握的棋子,竟生出了挣脱棋盘,反为棋手的野心与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