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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回 未免有情酬月老 似曾相识画花神(第1页)

却说宝、黛受降之后,次日放炮开船。到了镇海向招宝山逛了一回,另换坐船往内进发。过曹江时,黛玉要去进香,大家同去。只见庙貌巍峨,佳城葱郁,果一名胜。宝玉道:“不可无诗!”黛玉便提笔写道:

曹娥庙里鼍鼓鸣,曹娥江上秋潮生。

潮生潮落自今古,渡江死孝成娥名。

宝玉道:“这句好!道他心事一语包括,底下让我罢!”

因续道:

而今多少江头女,白足操舟自来去。

私祷神前别有词,比肩双玉怜夫婿。

黛玉道:“你又混派谁?”宝玉道:“总不是你。”黛玉道:“你现说‘比肩双玉’往那里赖?”宝玉道:“难道你是‘白足操舟’么?”一笑,动身又游了禹穴、兰亭,直到初五到省。

黛玉因知在城文武预备花红酒席,在乌龙庙与宝玉庆功,便要分路入城。那知探春与湘云商量,纠合了各位太太,在西边一样预备采棚,鼓吹动处,分头下马受贺,十分热闹。及到署里,但有紫鹃一人迎接,宝玉忙问:“四儿呢?”紫鹃道:

“恭喜二爷,绛霞妹今早子时已孪生双子!”宝玉欢喜,忙谢天地祖宗。到了七夕,又是庆功宴;又是大公子试周;又是两位小公子洗三,合城文武都来叩贺。锦上添花,人人艳羡。宝玉却也乏了,便歇息了几天。

忽报甄状元、林探花到门,忙命请进。状元先请老师、师母升坐叩谢,宝玉道:“妹夫,你再这样,我就恼了。”状元遂同探花行了常礼,探花就去见了他老太太。到午后,宝玉治酒接风,便问:“有何近事?”探花道:“别无近事,只环三爷已入赘去,那知就是刘姥姥外孙女青儿。因他家本与王府联过宗,故尔继过去的。”宝玉道:“近来联宗也多。”状元笑道:“这算什么,芸哥儿和小红姐做了亲,林兄弟还自认叔丈人呢?”探花道:“也不妨!柳大人和五儿妹妹不一样吗?

--倒是他托那个人,须替他打算打算。”宝玉问:“什么人?”

探花道:“我们过天津,那芸哥儿迥非昔比,肥头胖耳,竟是位总管少爷了。一日,不知那里荐一卜姓长随来,二哥收下,就到帐房里参见。那人磕头打千,站住回话,很循规矩,倒是芸哥儿认了一回,认出是他舅舅。细细问他,才说:‘实因在窑子里过了几夜,染疮烂去下体,连胡须都脱下了,不敢见熟人,才钻了门子去跟官,荐到这里,已花好一注了。只求少爷看顾些,大人千万勿提破。’仍旧‘奴才长,奴才短的’,弄得芸哥没法,托我们带来交给你呢。”宝玉道:“颠倒颠倒,实在可笑!且叫他来瞧瞧。”卜世仁忙上来磕头请安。宝玉问他,他也只得直说。宝玉因说:“我没有带得太监,派你上房传话罢。”他叩头谢了。席间,又说起要同湘云回家省墓,并要到湖州史太守处一转,宝玉说:“极该!”遂择日备船启程。这里探花在署无事,因到郡主上房闲话。才进内戟门,恰好香怜、玉爱回话出去,对面撞着,忙上前请“舅老爷安”。

绛玉扯起看时,隔世同窗,忽然见面,自有“韩厥服改矣”光景,忙进去问郡主。郡主说明来历,探花就要请他试技,郡主道:“他们已得军功,不便再颠莲倒玉,只有舞剑尚可。你能看棋胜,我就舞与你看。”姊弟遂布棋对下,真个长日惟消一局,完时已近申牌,郡主恰输了半子。一面摆夜饭,因叫香、玉来告诉原故。二人不敢不依,紧带兜裙,舞将起来,一来一往,真个“浏漓浑脱,不减公孙”。早把探花他像狮子向火烊在座上了。舞罢,郡主道:“不可无诗。”探花忙要香怜扇子来,题道:

沉沉更鼓断虾蟆,觞政宽时笑语哗。

低唱浅斟全不惯,剑光如雪拨铜琶。

又题玉爱扇子,道:

酒阑人散漫留髡,瘦骨痴情与孰论?

仿佛王家双姊妹,春红渡口唤桃根。

郡主知他已钟情,便叫香、玉各敬一杯。探花一口双干,道:“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笑着而散。过了几日,湘云夫妇回署,大家接着说起”状元夫人撒谷“一事,宝玉道:“我早已记及,因天气太热;又海上的事忙闹了一晌。如今林兄弟吉期已近,不如过了初三,竟状、探夫人双撒谷更妙!”大家说:“是。”

到了初三,林绛玉又是新科探花,奉旨完姻。又是抚宪表弟还兼舅老爷仁钱办差,敢不奉承!仪仗鲜明,灯彩华丽,不必细说。谁知新郎到门,里面传出话来:“要有了‘催妆诗’,才肯请轿。”幸而林郎才占八斗,在茶筵上当将“双合笺”,用上、下“平韵”做了三十首进去。不多一会,发将出来,圈圈点点,恰如婉儿评沈诗一般。绛玉兀自佩服,只听得里面吩咐:“启吹,请轿!”探花忙奠雁领轿不提。过了两日,平海的恩旨也有了:宝玉着加封定国公,食双俸加尚书晋少保;郡主晋封宣文定武淑惠公主,仍食双俸;荫子定海侯;柳湘莲升浙江提督,世袭都尉,赐金莲炬,与尤氏完姻再赴新任;周、冯俱从优议叙;包勇、尤奇准以护卫用;朱贵准以守备用;芮珠准作武进士一体殿试;花芳、柳婉俱晋封淑人;青霞女封恭人,亦赏与宝玉为妾;宝玉余外诸妾,俱加封安人。大家称贺。

湘莲定了十二合卺,以便十五陪同撒谷。那日繁华热闹,与探花一样,因都是标下承办,倒整齐些。到夜间,两口子在豆棚下已下过棋的,自然更有杀着了。

到了十四,先命预备五乘宪轿,及一切仪从。到十五辰牌,先把探、尤请来陪湘、贾吃了饭,然后吩咐把五家仪从合为一队,挨次先行。共有三里地长,竟是一条软绣街便了。头对状元朱牌,上了正阳门城,这里轿子还未出辕门呢!直等仪从过完,方望见轿子缓缓而行。每乘轿前两对骑马的女侍:一提香炉,一提角灯。只见第一乘,坐的年纪不到三十,丰姿俊爽,体格温和;轿板上放一小小玉盘,盘里贮着新谷,随手撒去;灯笼上写:“状元及第”。第二乘,坐的年纪不满二十,体态幽娴,容华明秀;也捧着玉盘撒谷;灯笼却是“探花及第”。

第三乘,坐的威而兼媚,朴而能文,别具一种标格;手里捧着一口鸳鸯剑;灯上写着:“浙江提督军门”。第四乘,坐的年纪也将三十,端庄流丽,骨重神寒,以手捻海南伽南珠一串嗅着;灯上写着:“镇浙将军”。第五乘,绿呢轿帷、金黄轿杠,抬轿的多有顶带;轿中坐的年末三旬,真个“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富贵神仙,莫能名议;灯上一面大书:

“宣文定武淑惠公主府”;一面写:“浙江巡抚部院”;手里捧着一枝御赐金如意;后面紧跟香怜、玉爱、青琴、素书,其余侍女不可胜数。从正阳门迎至钱塘门,上来日已脞西。

忽见一年轻女子在冷巷里哭着投井。湘云眼快,便教停轿救人,香怜催马下去,将他救起。探春道:“离我们那里近。”

大家遂下城,同到将军府来。叫这女子来,问他:“因甚投井?”

那女子哭道:“小的姓金,因姨妈逼我种罂粟花,我才寻死的。”

黛玉道:“傻丫头,种花雅事,何必寻死?”那女子道:

“他要我脱了衣服去种,我才急呢!”湘云道:“天又不冷,就光着脊梁也不打紧,真真竹垞说的:‘怕解罗衣种罂粟,月明如水浸中庭’了。”那女子道:“你不但要把我上下衣服脱光,还要我把肚兜儿、缩摇儿、裹脚儿都去了,光赤体的爬着种;他又邀着几个客吃酒看种,羞答答如何使得?只好自尽罢了。”黛玉心下明白,立刻叫巡捕把他姨母锁来,又问他:“你叫什么?”他道:“小的叫钏儿。因生的时来一道士,把这臂钏带上,说:‘他有一金锁送与薛姑娘,得了好处;这只金钏送与你,有人取下来的,就是……’”,忙住了口,大家齐问:“是什么?”女子没法,道:“就是姻缘。”说完脸全红透了。恰好巡捕把他姨母姓金的拿到,朝上磕头认罪。黛玉便问:“你这甥女怎么来的?”那妇人道:“那年他母亲死了,犯妇见他相貌清秀,养了五年。原想大来学些技艺,那里晓得,人大智大,全不服管教。今日故意吓着他,是有的。求开恩!

犯妇本北人,丈夫现在管将军麾下的战饷。”探春大怒道:

“知法犯法,罪当加倍!把他男人也锁来!”黛玉道:“这倒不必!”便道:“依你说,你这甥女竟无用之物了。如今我们给你五十两银子,算这几年饭钱,把他带了去,可使得?”那妇人乱叩头道:“太太只顾带去,小的不要钱。”黛玉道:

“三妹,今只借重你,赏个元宝与他,叫他队长与本夫都出给,省将来闹乱儿。”探春道:“那容易,全交给我!”于是先叫小轿送了院上去。

大家吃了些点心,重又陪湘云上城撒谷。到正阳门下城,天已昏黑。六街上明月如水,都到院中,宝玉已邀周、柳及各位师爷开筵赏月,随命立即摆席。上席首坐林老太太,对面李纹、尤柳儿,朝外郡主,下厢花、柳;下席首坐湘云,对面探春、贾佛喜,朝外青霞,朝里紫鹃、绛霞。唤了新到一班女档子,清歌妙舞,快饮畅谈,直到二更。听外面锣声,柳、周已回去,然后探春、柳儿也告辞回去,老太太也回西院。

宝玉送客进来,一见钏儿,便问:“那里来的?”黛玉告知前事,钏儿上来磕头。宝玉道:“我试试你看!”把他手拉过来,只见白森森的膀子,黄邓邓的钏儿,乘兴一拉,早已拉下。黛玉笑道:“何如道你,真真狗揽八堆屎!”宝玉道:

“还有两堆呢!”就带着醉,后边去了。郡主将钏儿安置与青霞同睡后,然后归寝。

二十这天,先命他二人穿了四、五品命服,拜了和合,方向宝玉夫妇行礼,又请各位尊亲行礼,大家道喜。晚上一样摆席唱戏,比小户人家正婚体面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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