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春风何处寄相思,总在妍红嫩绿枝;
莫怪啼莺窥绣幕,可怜佳树绕游丝。
盈盈碧玉含娇日,滴滴文姬初嫁时;
博得回眸舒一笑,凭君见惯也魂痴。
明朝崇祯年间,湖广黄州府靳水县,有一秀才,姓真名金,表唤双南,其先东昌府临清人也,年将耳顺,单生一子,双名楚玉,字曰连城,性嗜读书,过目成诵,十岁通诗,十二岁博览离骚迁史,不但时文,已谙肯綮,加以诗词歌赋,矢口成章,先达丈人,翕然推服,那真双南十分爱惜,每每叹为千里驹。
忽一日,有一相士,打从门首经过,见了真生,啧啧赞誉道:“好一个美秀郎君,可惜神太清,容太嫩,骨格太轻,虽则敏慧异常,不能显达,单喜一生际遇,都在上元节夜。”
真双南在内听见,连忙着人邀请。
顷刻间,即失相士所在。
真生尝赋《蝶恋花》词一阙,以自咏其志云:
曳紫纡朱何足慕,岂学相如,空缀凌云赋,
玉想丰姿莲想步,等闲肯把风流误。
始信桃源原有路,虽隔花荫,能使仙槎渡,
不是轻烟又非雾,去时昧爽来时暮。
不料真生,才交十五岁,真秀才患病身亡。
遗产虽微,幸喜母亲邬氏有治家才,真生既在服中,一发奋志读书,非遇正事,末尝出户。
虽则合邑时髦,无不相识,单与同窗凌雅生、崔子服,最为契密。
当时编一口号,道:“是要见美人,须觅真生,捉鬼子不用钟馗,后门只画凌崔。”
又道:“美人同着钟馗走,儿童惊笑齐拍手。”
只因真生发如黑漆,唇若凝朱,目秀神清,肌肤细腻。
那面皮粉白,映出红来,宛如桃花相似,假使挽髫穿裙,改为女装,只怕西子王嫱,还要逊他几分。
那凌崔二子,年虽弱冠,却是髭须满颊,往往在街坊上同走,那些妇女见了真生,个个眼光注射,及见凌崔,无不掩口而笑,崔子服尝作诗一绝,以谑真生,道:“面如冠玉体含春,能乱闺中少妇肠,千古风流今属子,真郎只合唤真娘。”
真生恃着自己有才有貌,要娶一个绝色浑家,所以做媒的,日逐到门,只是嫌长憎短,看看到了一十七岁,尚未聘定。
那一时新年已过,又是上元佳节,知县陈天爵,少年俊逸,出示晓谕,着令百姓广放花灯,庆赏五日。因此城外城里,不论大街小巷,处处张灯,家家搭彩,自此日十三起,到了十五那一夜,真个是火树交辉,笙歌沸耳,街市上看灯的人,男男女女,挨肩擦背,拥挤不开。怎见得元宵胜景,曾有一词为证:
煌煌火树,正金吾弛禁,玉漏休促。
月照六街人似蚁,多少紫骝雕毂。
红袖妖姬,双双来去,妖冶浑如玉。
坠钗欲觅,见人羞避银烛。
但见回首低呼,上元佳胜,只有令宵独。
一派笙歌何处起,笑语渐归华屋。
斗转参横,暗尘随马,醉唱升平曲。
归来倦倚,梅花影里芬馥。
只说真生同了凌雅生,崔子服,先从城内,检那灯火稠密之处,周围看了一遍。
遂又步出城外,只听得锣鼓喧天,爆竹烟火之盛,比着城中更为热闹。
正在灯影里面,穿来穿去,徘徊看玩,忽闻锣声筛响。
乃是一队少年,簇拥着大头和尚,调戏柳翠,跳舞而来。
两边竹帘推起,只见光油油的鬓儿,白松松的面儿,俱是浓妆艳束,露出半身,伸头张望,却不去看那月明柳翠。那秋波凝睇,都射在真生面上,只听得谑笑喧哗,纷纷私语,也有说着真生标致,宛像一个妇人;也有指了凌崔二生,嘻嘻含笑,道他十分丑陋。
真生不好意思,挽了二生之手,转出大街。
刚刚过得桥堍,前面一片声沸嚷道:“站开,站开,龙灯来了!”
慌忙闪在楼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