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隐是在学校的课桌上醒来的。彼时他正趴在桌上打着瞌睡,英语老师回头板书的功夫,班级后排几个男生便开始嘻嘻哈哈地传纸条。
小纸条满天飞,最后在英语老师转头的瞬间落在了蒋时隐的脚边。
迷茫地四顾,入目的却不是自己当初上的那所贵得要死的私立高中,而是一间极其陌生的教室。
屋顶压得很低,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抬头时便能与日光灯上悬飞的小虫打个对眼。蒋时隐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是空调完全吹不到的地段。他醒时满头大汗,因为刚才睡觉时胳膊压迫了视觉神经,抬头时仍有些看不清东西。
但他仍然看清了坐在第二排中间的那个男生。
宋子意。
蒋时隐一下子精神了,“哐当”一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扰人的“嘶啦”声,引得全班人都回头向他的方向看去。
宋子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身上为数不多有颜色的领口和袖口也褪色褪得比别人更浅一些。他脸上戴个黑框眼镜,却仍没挡住眼下疲倦的青黑。
“蒋时隐你干什么!”英语老师不耐地拍了拍讲台,给他飞过去一个眼刀:“你不听讲就算了,别打扰其他同学听讲行不行!”
班级里顿时响起了细细碎碎的笑声。宋子意冷淡的目光只在他的脸上停了不到一秒,便又转回到自己的笔记本上去了。
头顶的吊扇“吱呀”作响,吵得蒋时隐脑子有些发懵。他在近乎全班人的“注目礼”下道了句歉,缓缓坐下。
坐下后,他似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某种猜想,伸手去拍了拍前桌女生的肩,问她:“你有镜子没?”
女生迟疑着转过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点了点头,从书包里层掏出一个粉色小猫的折叠镜递给他,还不忘交代:“小心点用,被没收了我就没得用了。”
蒋时隐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刚打开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短成板寸的头发,就听班级后门不知被谁推开,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没收了他手里的镜子。
“上课不认真听讲,还照镜子,没收啊。”一个中年的秃头大叔两指夹着那小镜子,在他头上敲了敲:“你以为你是小姑娘啊,臭美得很。”
“我……”蒋时隐刚准备反驳,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高中校园,面前这人又好像是个主任,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知道了。”
那男人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出了教室,还不忘在班级门口的量化表上给蒋时隐扣了两分。
下课铃一打,前桌的女生便幽怨地回头想讨个说法。奈何蒋时隐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身上,而是死盯着宋子意。宋子意刚一起身,蒋时隐便跟被连了线一般,嗖嗖跟了出去。
宋子意本就是在慢慢地走,没几步就被蒋时隐追上了。蒋时隐像两人恋爱时那样扑过去勾他脖子,力气太大还差点把宋子意带倒在地上。
男生的一声轻呼哽在喉间,转头便看见那位新转来的蒋同学正熟稔地勾着他的脖子笑:“去哪儿啊子意,带我一个呗。”
宋子意冷冷淡淡地扫他一眼:“蒋同学,我们不熟吧。”
语气欠揍程度堪比二人的机场初遇。
蒋时隐暂时搞清了自己的现状和二人的关系,却仍不要脸地揽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先前被宋子意骂习惯了,这几句话于他而言还没蚊子叮一下来得痛痒。
他扫了一眼宋子意的手腕——那里光洁无比,尚未有自残过的痕迹。蒋时隐暗暗庆幸,自己回来的时间线还算早。
“人总是要从不熟再到熟嘛,”蒋时隐笑,“我们可以现在开始做普通朋友,然后再渐渐地做特别好的朋友。”
宋子意瞥了眼他眼下的小痣,面无表情地说:“我不需要朋友。”
说罢,一把甩开八爪鱼一般缠着他的蒋时隐,大步流星地离开。
蒋时隐有点儿傻眼——怎么十六岁的宋子意比十九岁的还难搞?
有一种好不容易打通关的游戏突然进度清零的无力感。
小小地颓败了一下,蒋时隐便又给自己鼓了鼓劲——不就是重新攻略一遍嘛,这有什么难的!
振奋好精神,蒋时隐又朝着宋子意的背影走去。
以这个时间线算的话,宋子意正处于丧母不到一年、家中负债累累的时间段。要不了多久,他的那些傻逼同学就会开始找他的茬霸凌他。只要自己抢在那个时间前护下他,那他是不是就会免受很多苦了?
于是从那天起,宋子意的身后多了一个跟屁虫:宋子意送作业他跟着一起去;宋子意吃饭他抱着饭盒凑过去;宋子意考第一,他都要尾随着当宋子意名字下面的第二名。
一开始宋子意没怎么在乎自己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毕竟他可以选择性无视,假装自己没长这根“尾巴”。可他的沉默却被蒋时隐解释成了默许,于是蒋时隐愈加变本加厉。
在蒋时隐又一次像变态一样跟在宋子意身后要“陪他上厕所”时,宋子意终于忍无可忍,分给了他一个厌恶的眼神:“你能别跟着我了吗?”
似乎是才意识到行为有些不妥,蒋时隐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光速道了个不太正经的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害羞,我保证我不看,真的。”
说着,自证般转过了身。
宋子意:“……”他索性也不上厕所了,在厕所里其他男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一把揪过蒋时隐的校服领子,连拖带拽地将还不知大难临头的蒋时隐扯出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