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避开宴席散去的人流,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位于府邸深处、显然久无人居的偏僻厢房。房内陈设简单,落着一层薄灰,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霉味。
姜楠谨慎地环顾四周,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跟踪或注意此地后,才轻轻将房门合上,落下门闩。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棂纸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余念桉还沉浸在父亲被贬、家道可能中落的巨大冲击中,神情呆滞,像个失了魂的木偶般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姜楠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到余念桉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图唤回她的神智:“回神了,余二小姐。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眼前晃动的光影让余念桉猛地眨了眨眼,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落在姜楠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她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你拉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说?”
姜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张积灰较少的靠椅前,用帕子拂了拂,姿态从容地坐下,这才点了点头,切入正题:“嗯。方才在席上,那个率先站出来弹劾你父亲的紫袍官员,你可看清了?”
余念桉走到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眉头微蹙,回忆着那个令人厌恶的身影,“看到了,那般落井下石的嘴脸,想不记住都难。”
“没错,就是他。”姜楠肯定道,眼神锐利,“他是定国公,宋靖澜。”
“所以呢?”余念桉此刻心乱如麻,不明白姜楠为何特意提起此人。
姜楠看着她茫然的样子,轻笑一声,带着点“果然你没注意到”的了然,“也是,你当时光顾着生气和担心了,怕是没留意到一个细节。”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倒是瞧得真切,他腰间悬挂的那块出入宫禁的令牌,其形制、纹路,甚至边缘那处不明显的磕痕,都与那日我们在山寨中,那个寨主身上看到的令牌,一模一样。”
“轰——!”
姜楠的话音刚落,如同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余念桉脑海中炸响!她整个人剧烈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是了!她当时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父亲的冤屈和家族的命运上,根本没有留意到定国公身上的配饰!经姜楠这一提醒,那枚造型独特、边缘有缺口的令牌形象立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记忆中从那贼首身上缴获的令牌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所以……他今日发难……是为了……为了给那个寨主报仇?”她想起了那日周烬思与姜楠联手暴打的几人。
姜楠却摇了摇头,冷静地分析道:“未必。消息传得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精准地查到是我们所为,并且策划出如此迅捷的报复。若他真有这般雷霆手段和确凿证据,此刻我就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排除了最直接的报复可能,另一个更可怕、更根深蒂固的猜想浮上水面。余念桉倒吸一口凉气,抢在姜楠前面说出了那个可能性:“那就是说……他早就和我们余家,或者和我父亲,有旧怨!这次不过是借题发挥,找到了一个扳倒父亲的契机!”
姜楠闻言,挑了挑秀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微微颔首:“看来我们余二小姐,还不算太傻。总算想到点子上了。”
这看似调侃的话,却让余念桉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如果真是积怨已久,那父亲的处境,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余念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姜楠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她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摊手的动作,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紧张,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分析:“怎么办?惹上了他这种人,你还想轻易脱身吗?”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也亏得是上面那位‘圣明’的陛下,把定国公这等人物养得膘肥体壮,权势熏天。你想扳倒他?难如登天。眼下若真想做点什么,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寻隙而动罢了。”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余念桉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她听出来了,姜楠虽然点明了关键,却丝毫没有要插手相助的意思。巨大的无助感瞬间将她淹没。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父亲遭难,家族前途未卜,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几乎是出于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本能,余念桉抬起眼,目光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望向那个目前唯一知晓内情、且似乎颇有手段的女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能帮我吗?”
这句简单的问句,没有承诺,没有条件,只有最直白的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