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三号谷,连风都裹着细碎的光。沈听夏半跪在覆雪的岩石后,羽绒服的下摆沾了层薄雪,她却浑然不觉——相机取景框里,那只成年雪豹正低头啃咬着冻成硬块的草茎,蓬松的尾尖偶尔扫过雪地,留下几缕被风很快抚平的浅痕。
“再往后退半步。”江眠月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指节被冷风吹得泛白,声音却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它耳朵动了,再近就惊着了。”
听夏依言往后挪了挪,靴底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在空旷的谷中格外清晰。雪豹像是真的察觉到了,突然抬头朝这边望来——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缩成细缝,眼尾沾着的雪粒折射出暖融融的光,竟让这野性的生灵多了几分温顺。她慌忙屏住呼吸,指尖飞快按下快门,“咔嗒”声接连响起,直到雪豹转身钻进松树林,那团白影彻底消失在枝桠间,才轻轻舒了口气。
“冻坏了吧?”江眠月走过来,把保温杯递到她手里。杯壁裹着温热的水汽,透过手套传到掌心,竟让听夏觉得指尖的寒意都散了些。她接过杯子时,瞥见眠月冲锋衣的袖口沾了片松针,针脚处还挂着点没化的雪粒,想来是刚才为了替她挡风,靠在松树上蹭到的。
两人往回走时,听夏还在反复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嘴里絮絮叨叨:“刚才它抬头那下,眼睛里像装了小太阳,比上次拍的更清楚。”江眠月“嗯”着应和,脚步却比来时慢了些,右手插在口袋里,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听夏没看见,她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正亮着,程知发来的消息在雪光里泛着冷白的光:“催债公司那边查到工作站具体坐标了,今晚可能派人上山,建议24小时内转移。”
回到工作站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雪山尖,把屋里的木质地板染成暖橙色。听夏坐在桌前导照片,USB线连接相机的瞬间,屏幕亮起的光和窗外的夕阳叠在一起,晃得她眯了眯眼。江眠月说要去煮点热汤,转身进了厨房,抽油烟机的低吼声很快响了起来,混合着雪粒打在玻璃上的轻响,倒显得屋里格外安稳。
听夏导到一半,想起备用电池落在了眠月的帆布包里——早上出门时,她特意把电池塞进包里,怕拍雪豹时电量不够。包就放在沙发上,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浅灰色的手机壳。她伸手进去摸电池,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电池外壳,却不小心带起了里面的手机,屏幕“咔嗒”一声亮了。
一条未读消息弹窗赫然跳了出来,发件人是“程知”:“已按你说的联系苏晓,她工作室的储物间刚收拾好,能放你的无人机设备,也能住人,安全。另外,苏晓托朋友查了沈建国最近的行踪,说想当面给我份记录,方便后续应对。”
听夏的指尖猛地僵住,电池从指缝间滑落在沙发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抽油烟机的低吼声里,这声音竟显得格外突兀。她盯着那条消息,瞳孔微微收缩:原来程知早就提醒了催债公司的事,原来眠月不仅和程知对接好了,还提前联系了苏晓,连工作室的储物间都安排妥当了,甚至连沈建国的行踪记录都在查……这些事,她一句都没提过。
厨房的抽油烟机突然停了,接着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听夏慌忙把手机塞回包里,手指攥着电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坐回桌前,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雪豹的照片还在一张张弹出,可刚才觉得暖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了层薄雾,再也看不清眼底的光。
“汤煮好了,过来喝。”江眠月端着两碗番茄鸡蛋汤从厨房出来,碗沿冒着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淡淡的白雾。听夏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搅了搅汤,却没什么胃口。江眠月像是没察觉她的异常,一边喝汤一边说:“对了,明天我订了去市区的车票,早上八点的,带你去拿无人机的零件——上次坏的那个螺旋桨,厂家终于寄到市区网点了。”
听夏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时,正撞见江眠月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那神色快得像雪粒落在热汤里,瞬间就消失了,只余下温柔的笑意。她心里清楚,无人机零件明明可以让山下的快递点转递上来,根本不用特意跑一趟市区。可她没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把一勺汤送进嘴里,番茄的酸甜里,却尝出了点说不清的涩。
晚饭后,听夏坐在沙发上收拾相机,把拍好的照片导进移动硬盘。江眠月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偶尔会低头看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听夏假装专注于手里的硬盘,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手机屏幕上的购票界面——订单详情里,目的地赫然是苏晓工作室所在的区,备注栏里还写着“两张成人票”。
她突然想起刚才在包里看到的消息,想起程知说的“苏晓工作室安全”,想起苏晓前几天视频时说“要是你过来,我带你去吃巷尾的热干面”。原来所有的安排都早有预谋,只有她像个局外人,被蒙在鼓里。可她没问,只是把移动硬盘放进相机包时,指尖轻轻擦过包上的樱花贴纸——那是苏晓贴的,此刻摸起来,竟有点发凉。
睡前,听夏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雪粒落在玻璃上,融化成细细的水痕,像一道道没说出口的话。隔壁房间传来手机打字的轻响,她知道,那是江眠月在和程知对接后续的事。她摸出枕头下的相机,开机后,屏幕角落的“位置共享”图标还亮着——像一颗藏在暗夜里的星,明明是为了保护她,却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江眠月此刻正看着程知发来的新消息:“苏晓说明天下午三点在工作室楼下的咖啡馆等我,说要带沈建国的行踪记录,还提了句想看看听夏拍的雪豹照片。”江眠月回复“好”,手指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让听夏知道我们见面的事,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放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明天去市区的路,应该会顺利吧?
她想着,却没察觉,自己眼底的担心里,还藏着一丝对“隐瞒”的不安,像雪粒藏在松针间,等着被发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