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温企良背着个手在生药铺的外堂急走来急走去,一连几位要上门的客人见这阵势,直吓得不敢入内。
老主管长叹一口气道:“掌柜的可为何事忧烦?”
一旁李主管弯着腰提着笤帚在扫地,猛一转头,人就挡在了温四哥面前,口中高低起伏道:“圣人一月之内连削三王,废为庶人,嗟叹嗟叹!”
温企良瞅他一眼,摆头示意他走过去些,极没好气道:“皇亲叔侄阋墙生隙,干咱布衣甚事?”
李主管两手捏了捏帚柄,悻悻地应诺一声。
温企良停了一会儿,又道:“昨日有一家来问小女的亲。”
老张略一思索,忙问:“小小姐尚未及笄的,莫不急耶?”
温企良道:“正是这般,我权且回拒了。”
李主管插嘴问道:“是哪一家,这等不晓事的?”
温企良一屁股坐在堂前的檀木官帽椅上,捋袖扶额,叹道:“是咱府卫的指挥佥事,严常兴。”
张主管听了一惊,笔都掉在了笔架旁,问:“掌柜的,真个?可是那个江阴侯的外甥,严佥事?”老主管定了定神,又道:“虽是军户,倒委的是富贵,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小姐年纪又小,不十分好。”
温企良一拍手,“怎的好?可是来!他要讨小女做第二房妾。”
说着他站起身,急急巴巴地走到后边去了。
时是四月,花日渐落,风日渐暖,一进院里就听见廊间雏鸟尖啼待哺之声,姜妈妈在院子中间搁了两条长凳,上面搭了个一人宽的大簸箕,上面晒满碧绿的桑叶。
温企良跨进院门,见到妈妈,冲其摇了摇头,姜妈妈会了意,继续干活去了。
不远处青瓦堆成的矮台上,夏儿、小铃正和西边角门过来两个邻居的媳妇子坐在一起,做这针指绣活,温企良对夏儿招了招手,道:“夏儿,来,爹有话。”然后抬脚去了楼上。
二楼露台外,温企良站在檐柱旁,失神地远眺西北面。
“爹爹?”
夏儿从自己房中探出头来,咬着湖水绿短衫的袖口儿,只顾打眼瞧着他。
温企良无言,等她走近,手握住小女的两只葱般纤手,问:“夏儿,你与爹说,你日日在这西楼上,见公子贵人经过的也不少了,可曾有心下喜欢的?”
夏儿微一颦眉,缓缓摇头,后欠身蹲下,将头轻枕在温企良膝上,幽怨道:“爹爹,夏儿非嫁人不可么?”
“女大不中留,街坊耻笑耳。”
女孩俏丽的脸仍半埋在父亲腿上,微动,扬起一对清澄的秋波竭力看向他,以雏鸟般稚嫩的尖啼之音道:“达达,奴要嫁你!”
温企良一时失语,轻抚她散碎刘海儿下的秀额道:“我的小冤家!折杀你爹了。”
夏儿倏抬起头,炯亮的目光追着温企良的视线,道:“爹不爱女儿么?”
他转过头看着女孩,启口道:“不是这般说,历朝父女通婚者,皆死罪……”
夏儿起身往一旁平坐,将手穿过阑干,倚身远眺一片翠碧的上塘河,一头乌丝被风卷动。
她轻笑,缓缓道:“禽鸟尚且择木而栖,夏儿却似穷猿投林。”
温企良静静地看着她,道:“夏儿,你这等的容貌才学,少不得嫁一位举人贡士。”
女孩转身背对他,一只手搓着雪姑的头顶,道着:“女儿不晓得什么举人,什么贡士,只见过爹一个男人。”
“你时日还长。”
“姜妈妈说我若嫁给严家,铺子生意可好上倍余。”
“夏儿,那严老头已经四十岁有余了,字也不识得的,何必趋奉他家?”
正说着,房内传来一声动响,小铃走了上来,温企良抬眼看了看她,招手她来道:“爹再给你俩说个故事。”
温企良待两人并排坐好,开口道:“也是临安城,时年不可知,在众安桥下有一卖油少年,只一十七岁,名叫朱重。朱重自小就知忠厚做得生意,走街串坊卖油,油也好价又宽,众人也都单爱在他那买油。朱重俭吃俭用,每日攒些利息,也就此般过着。”
“这一日,朱重打那西湖畔过,见一不大之院,有一貌美女郎正倚在门首,送男客离开,原来女的是极有名的烟花女子,生的何等容姿卓绝,体态轻盈,看得朱重一眼就痴心了。”
“但这美娘子在临安盛名远播,岂是他这一卖油小经纪可垂涎的,朱重思恼着回了家。自此日起,朱重便时常提着油担走湖畔经过,走动勤了,也进院中卖油,有一日没一日地远望那美娘子,缓相思之渴。”
温企良看了一眼二女,很快便移开目光,一捉袖,前倾身继续说道:“时光迅速,朱小官日夜攒将卖油钱,不觉一年有余,倒也攒下个十几两银子。这日朱重打定主意,要去院里宿她一夜,旋走进一家倾银铺里,倾了大小两锭银子,又用碎银置了头巾净袜,绸缎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