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来到院中,两锭银子挥霍下去,鸨妈见钱眼开,陪着笑就安排上了。哪可知美娘子朝欢暮乐惯了,尽日里陪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室豪家,怕玷了芳名,不愿接这朱重,连着一月谎称不得工夫。”
“也是一日,朱重做了大半日买卖,这晚又来院中探信,知美娘子会宴去了不曾回,就在外房吃酒用饭等着。等到二更天时分,美娘子果回了,吃得大醉,进了卧房,也不卸头,倒身上床,和衣睡了。朱重见美娘子睡得熟了,要来一壶热茶,为她盖上锦被,只挨在她身边不睡。”
“美娘子睡到半夜,骨碌坐起来,打哕要吐,朱重抚摩其背,将自己道袍袖子张开承其腌臜,又倒暖茶与美娘子漱口。毕了,美娘子复睡下,朱重脱了道袍,放在地上,又上床倚着美娘子,无事过了一夜。”
听着,小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好痴心的人。”夏儿看了看她,将手盖在小铃手上,目光示意温企良继续讲下去。
“美娘子一觉醒来,惊见枕侧躺一男人,心想好个妈子,又趁我酒醉放人进来共寝,再打眼一瞧这人竟是卖油的朱重,心中厌恶之情复盛。美娘子正欲发作,却见自己身上衣着完好,发髻也不曾乱了一分,心中煞是奇怪。这时朱重也醒了,她便问夜来有何事发生,可曾吐过,朱重据实以报,当下令美娘子心感暖意,只道眼前是个志诚忠厚之人,一改此前成见。”
“辞了朱重,美娘子连着想了朱重几日,想那夜两人如一般夫妻同卧,得其问寒怜疼,心下怅然,终不见朱重再来。”
言毕,温企良伸手招夏儿靠近。
“爹,朱小官去了哪里?何不再来与美娘子相会?”
“世事难料,也许是不得空,或只是缘尽。”
“夏儿不懂。”
“你问小铃。”温企良抓起一旁小铃的手。
夏儿朝她看了过去,小铃笑了一下,道:“有情郎难得,爹让姐姐慢慢地等心上人。”
温企良插言道:“爹不想你得宠时吃人拈酸,失宠时独守房中,一辈子不得畅意。”
女孩沉思许久:“既是缘尽了,再无心上人,鸡狗亦得将,又有何不同。”
当下无话,夏儿和小铃两人去楼下浣洗衣物去了。
白马过隙,光阴飞逝,夏儿生日已过,传燕王于北方起兵,时日又近一年中秋,打这月起严家催命似的遣媒人来,温企良以夏儿年幼为由推拒数次,无果,可谓是:媒婆急走入,门槛频踏阙,定情书飞至,尺牍山满案。
每隔几日,严家抬运来的彩礼逐次加重,急得温企良焦头烂额,只得将铺子关门数日,假托佳节探亲团聚。
这日,严家又请同住枫桥大街卖糖粥的刘婆前去说媒,刘婆从邻居角门走入温家,来到主厅与温企良说得不可开交。
温小铃想着夏儿午饭也不吃,就拿着花饼上楼来陪她,只见夏儿落落地坐在床帐里,披散着一头乌发,纤手后撑,下颌高抬,仰头沉思。
“小铃姐。”她喃道。
“夏儿姐,吃个桂花酥饼罢。”
“我嫁了人,几时还能见你和爹爹?”
“夏儿姐嫁人,我就做侍婢陪嫁。”
夏儿一骨碌从床上下来,走到小铃跟前,握着她的手道:“小铃姐好生照看爹,多识字读书,爹自会许个好人家与你。”
“夏儿姐……”
温夏儿从背后掏出一封书帖和一根银钗子,放到小铃手中,道:“替我递与爹则个。”
小铃和她抹泪相拥一会儿,独自下了楼来,听得刘婆和温企良在堂上坐着,姜妈妈奉了茶走到一旁。
“刘婆婆莫说了,拙女过了今年六月才十三岁,未到适婚年纪,举止粗野,也没甚本事,恐遭大户人笑话。”
“温大官人怎恁说,俺们这片地儿那个不知温家小娘子,多标致的人儿,年纪也不小了,来潮没?过个三五年,也能给严家生个……”
小铃在屋外唤了姜妈妈一声,姜妈妈听见走了出来,接过书帖和钗子,先是一愣,抬脸问道:“小姐肯了?”
小铃没回话,绕墙往后边去了。
姜妈妈将物件交到温企良手中,他深深皱着眉,打开书帖,上面是一首七律,写道:
二六年韶未有忧,春心未艾那知秋。
娥眉懒画辞铜镜,玉手闲扶上小楼。
燕入深闺闻妾叹,情来近怯见君愁。
姮娥若有来生愿,霞帔添身凤戴头。
温企良读完,低头束手,叹了又叹,孑然站了一刻有余,不知何时银钗从手中滑脱落地。
姜妈妈忙从地上拾起钗子,递回温企良,温企良看了她一眼,漠然地将书帖放到姜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