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心思去关。耳边偶尔是风声,浪花声,或者谁在甲板上奔跑走动的脚步声。
夜的凉意沾惹着鼻尖。
我感到一丝寒冷,才起身关紧了窗户。房间里顿时静谧得多。
床上的人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再坐到里包恩床边,我看了他低垂着的眉眼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轻轻握住男孩的手,触摸到手腕皮肤下细微的、富有生命力的搏动,我坐得肩和背都累了,便像中学在课间假寐那样伏下,把脸趴在臂弯里,蹭了蹭。
我只打算闭目养神几分钟。
而不知是因为中午没休息,还是恰好这样的环境太好睡,我一不注意,竟真的睡了过去。
一个接一个梦稀里糊涂地钻进脑海。
我先是啼笑皆非地梦到里包恩从小学生变回了小婴儿,他相当不高兴,一天到晚都不吭声,不管我怎么找他说话,他都不肯理我。
然后镜头一转,再次被定格在婴儿状态的杀手提着行李箱,礼貌地跟我作道别。
梦里的我问他要去哪,里包恩只是压了压帽檐,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比他整个人还要大十倍的滑翔伞,挂上他的小行李箱,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于是家里只剩下我和史卡鲁。
我在梦里对于里包恩的离开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一如既往地上班(只是梦中的领导诡异地变成了国中的班主任),通勤,直到有一天我接到里包恩的电话。他拜托我把他落在家里的cos服拿给他。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拿着他的衣服去见面时,里包恩又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
他身边站着一位看不清样貌的人。男孩接过我送来的衣服,我还没开口问,他就仿佛知道我要提什么似的,不咸不淡地出声。
“我找到了更合适的新雇主。反正你当初不是也同意了么?”
我听见简直窒息了一刹那。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被不断怀疑、自我唤醒的意识猛地拽回现实。
噩梦的余劲在太阳穴酸胀地抽跳,我睁开眼,懵头懵脑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夜色:毋庸置疑的海夜。
它浑浊如膜般贴附在客房的角落。月光隐约在遥远的地方泛起光华,也无法撼动它的侵蚀丝毫。
蓦地深吸一口气,我才缓解些许梦醒之前如同荒诞喜剧般的窒息感。
紧接着,我慢半拍地发觉到这个视角是侧躺着的,眼前是被洗手台隔开的干湿分离的卫生间。再一侧头,是房间高悬的天花板。手掌下不是小孩腕部细腻的肌肤,而是柔软又有点潮冷的被褥。
在意识到这张床是里包恩的床,而我居然躺在上面,还盖着被子的瞬间,我本能地伸手一探。
摸到一片空荡荡的床单。
不容我细想,梦境里的画面和经历都与现实唐突地接轨。我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称得上心慌无措地弹坐起身,满脑子都是要找到哪个谁。
厚重的被褥料子被猛然簌簌翻动。这阵短促的沉闷声响引得站在窗边的人转过头。
……等等,有人?
我霎时呆坐在床上,准备掀被角的力道忽地顿住。
倚靠在月色下的赫然是一名绅士——在现代,这个名词就像一个西洋上流社会的遗留物,因此他正如同一方复古的冷峻剪影——身形高挑,站姿随性自如,被一袭剪裁合身的黑西装衬得肩宽腿长;戴礼帽,卷鬓角。
那帽檐洒下阴影,掩得神情晦暗不明的模样熟悉得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高大的男人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手还捏着一支稍显凋萎的,可怜兮兮的小玫瑰。
他刚才似乎是在借着月色端详它。
海上的雾一般灰蒙的月光浇灌在红得黯然的花瓣间,却反被鲜花勾勒出明媚的色泽。
我的大脑顿时陷入某种颠覆性的博弈:
这是谁?不对,我认识他。我不觉得危险,相反,我发觉里包恩不见时近乎恐慌地加快的心跳已经慢下,脱离了焦急的情绪,只剩一声声清晰而有力的跳动荡在耳畔。
可以说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心生一股难言的庆幸与安心感。但这是谁?
我张了张嘴。窗边的男人已然慢条斯理地放下拿玫瑰的手,转而侧过身。
对上他那道平静的、审视般的、总而言之让我熟悉得无处逃避的目光,我心底蓦然一紧。一个名字在嘴边极具迟疑地抖出:
“……里包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