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峋的目光在眼前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微笑道:“许久不见,诸位见到我为什么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眼神?”
“贺楼主……”
“楼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有修士硬着头皮站出来对上贺峋,后者则来自从昏迷中惊醒的周则,醒来后一听到闻厌不见就急了。
相似的称呼中完全不同的指向,透着微妙的争锋意味。
“周副使,你伤口又渗血了……”唐柏追在后面跟他说着话,但周则的眼中已经完全被不远处并肩站着的两道身影占据了。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贺峋,在被赵无为安排去魔域之前,他很少在人前活动,所以哪怕关于贺峋的传言满天飞的时候他都没见过本尊的真容。
但是当他看到站在闻厌身边的那个高挑身影时,那两人间极度契合的氛围让他瞬间就锁定了人选。
贺峋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因为身量很高,贺峋往往是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注意到的那种,看人时幽深的眼眸微垂着,唇边还会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任何事对他来说都能淡然处之。
闻厌绝大多数时间里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就是这样的,不过阅历的差距偶尔会让他在某些时候仍未褪去锋芒毕露的尖锐,特别是提及他在十年前死去的师尊时,原本不动声色的阴沉便扑面而来,张牙舞爪地揭示着本人剧烈翻涌的情绪波动。
周则刚这样想着,就对上了贺峋投过来的目光,让他顿时止住了要往那边走过去的脚步。
只见贺峋那双幽深眼眸中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沉冷,微微眯起,落在他身上时透着几分打量。
那双眼睛中的不悦毫不掩饰,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让人浑身一凉。周则发誓他绝对在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随后就看到贺峋幅度极轻地勾了勾唇角。
对方非常自然地抬手揽住了身旁闻厌的肩膀。
而他们楼主竟毫无抗拒的意思,和面前的修士交谈着,没有去看突然和自己有了肢体接触的贺峋,身体却已经出于本能往对方臂弯间倾斜了些,宛如某种矜贵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动物破天荒地收起了锋利的爪子,纡尊降贵地愿意让唯一被他接纳的人尽情抚摸自己华贵的皮毛。
之后贺峋就没有再分给他任何目光了,但周则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短短一瞬,他们之间就已经完成了一场交锋,对方甚至都不屑于正面与他相争,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贺楼主这就准备走了吗?”
贺峋应了一声,面前的修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人来时声势浩大,没想到只短暂露了个面,就准备和身边人一起打道回府了,像是仅仅单纯来接个人。
贺峋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神色,笑了下,搭在闻厌肩上的手顺势往上揉了揉人乌黑柔顺的发丝,道:“我家徒弟胆子小,性子又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欺负了怎么办?”
闻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乖巧地笑着,形状漂亮的眼眸弯出一个温良无害的弧度。
恰逢赵无为被人押着经过他们身边,头发凌乱,神情状若癫狂,看到站在一起的师徒二人,眼中迸发着怨恨的光,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满是怒火的低吼,可被人制着,只能徒劳地挣动一下,绝望而不甘地再次被押着走向地牢的方向。
广云宗修士沉默了片刻,竟好像真的觉得贺峋说得很有道理。
他回想起过往,广云宗和这位闻小楼主间龃龉不断,如今随着赵无为事发,突然让他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在欺负人,愣是从贺峋的语气中读出了几分意有所指的不满味道。
他面有愧色道:“闻公子,此前多有得罪,等处理完赵无为的事情后,广云宗必登门致歉。”
闻厌在看赵无为,或者说在越过他看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段婉清。三魂不全,让她对什么都没多大反应,结契也好,大打出手也好,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一场闹剧。
那个广云宗的修士见闻厌一直没有反应,更加歉疚,又再三道歉。
总算让闻厌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其实都没有留意对方说了什么,就一直保持着无害的笑容直到对方离开。
“刚才在看什么?”贺峋问他。
闻厌装作没听到,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头毫不留情地嘲笑贺峋道:“师尊,这么恶心的话您也说得出口。”
贺峋无可奈何地笑。
他是真心实意这样看自己徒弟的,不止胆小,还柔弱又娇贵,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被吓得发抖,明明自己已经尽力收敛许多了。
此时的广云宗内一片狼藉,没什么人顾得上他们,闻厌和人一起往出去的方向走。
期间贺峋有点事情暂时没那么快出来,闻厌就站在广云宗的山门旁等人。
周则见到闻厌时,对方正倚在山脚的亭柱旁,姿态闲散地看烟斗上方升腾的烟云。
样子和他作为副使跟着对方的十年间没什么不同,但整个人好像又平和了许多,似乎是一直在不甘撕扯着的一场无形较量落下了帷幕,于是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