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竹林之中轻而细的风,带着丝缕沁人心脾的凉意。然而江泫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丝杀意,眉尖微皱,徒手向前一掐,掐住了一团冰冷的竹枝。
紧接着,面前豁然大亮。江泫睁眼,目中撞入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清幽宁静,与毓竹峰上的竹林有些相似。
脚下是一条通往竹林深处的石板路。石色幽青,其上得观岁月的痕迹。每一块石板的缝隙中央都长满了纤细稚嫩的野草,随着穿林而过的和风微微摇曳。
风打青叶的簌簌之声,听来净心凝神,清雅悦耳。江泫并不讨厌林声,若其中没有磨刀戗剑般的杂音,便更好了。
林深之处,雾气空蒙。有一个宽和的声音遥遥道:“您的境界了得。可否再与再下过上两招?若您胜过我,此处深林,畅行无忧。”
江泫道:“可。”
他没有拔剑,空手以对。玉竹灵很快摆下阵来,恭声迎道:“灵君请入。”
现下右边并没有能走的地方,江泫便踏过石板,向竹林中去。一边走,一边听玉竹灵道:“可否让我留存一尊您的石像?”
江泫道:“为何?”
雾气之中的声音温和道:“在下的记性不好,害怕下一次灵君到来之时,我忘记了您的面孔。”
他潦草点头,算是应允。
前行一段,江泫走到了一片空地之中。这空气相当宽阔,薄而冷的雾气弥漫,缠绕过中间零星几座石像。至此,石板路就到了尽头,江泫踩上地面,脚底尽是堆积的落叶,触感有些绵软。
这些石像雕工极好,栩栩如生。江泫抬眼略数了,一共十尊有余,以人的审美来看,大多奇形怪状,有些诡异。唯独一尊石像有人形,屈腿坐在空地上、面朝竹林的右方,看背影是个少年,身形高挑、长发高束,无端叫人觉得忧郁冷漠。
玉竹灵道:“您希望在下将您的石刻摆放在哪呢?”
“随意。”江泫道,“那是谁?”
玉竹灵温声道:“抱歉,在下并不擅长记名字。您也想过去休息一会吗?”
鬼使神差地,江泫抬脚向那尊石像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薄雾中的声音跟在他身后,道:“这只灵与您身形相仿,在这坐了很久。我以为您也会喜欢这样坐着。”
江泫绕到那石像前头,单膝及地,轻轻撩开它头顶上落下的竹叶。少年人俊秀的面孔显露无遗,独独一双眼瞳被布巾蒙住,唇角紧抿,显得呆板冷漠。
江泫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的梅印,声音发紧:“他一直在这坐着。”
“是。”玉竹灵答道,“似乎是在等人,似乎只是在出神。在下同他说话,他一律不答,仅在询问能否为他刻像时,轻轻点了一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悄悄走了。”
江泫默然片刻,道:“放在他身边吧。”
玉竹灵似乎有些诧异,却没有多言,道:“好。”
江泫默念宿淮双的名字,继续向右边走。途经几明几暗,落脚之时,他头一次见到了神境之中的宿淮双。
少年身躯微躬,背上似乎有异。他眼前绑着漆黑的布条,像是从衣物上撕下来的,只是不知道撕的是哪一处——江泫并没有他衣物破损过的印象。周身漆黑不详的烟尘滚滚,煞气四溢,难以扼制。
与上次的石像相比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散下来了。背影沉闷,步履也呆板,从背后看死气沉沉,像是青天白日之下的一具空壳、没有归处的行尸走肉。
他在长街之上行走,小城之中有不少灵,看见他都惊恐尖叫,退避三舍。宿淮双对此毫无知觉,脚步钝钝,生锈了一般。
江泫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城外。走了一截,他似乎很累了,寻了一处高高的石头,要靠着它坐下来休息。江泫站在他身边,像是一团没有实形的魂。
系统道:【别因这些事情停留,去做你该做的事。】
江泫挪不动脚步,低声道:“我想……想再看看。”
他见宿淮双靠着石头坐下,动作非常木楞。他的后背好像很痛,靠了一会便直起身来,想起了一些没做的事,抬手将缠在眼睛上的布条解下来。
江泫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
宿淮双的眼睛变了,变得像是一汪狰狞的血湖,与从前沉玉一般漂亮的眼瞳大相径庭。布条一解下来,就开始滴滴答答地向下淌血。江泫这才注意到,那布条一直是湿的,只是在血中浸得太透、太久,连丁点颜色都显不出来了。
他垂下头,耳边长发垂落,露出侧脸之上细密的黑羽。少年对此习以为常,从地上摸索到一颗大一些的石子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将凹凸不平的地面推得平整些许,开始用这颗石子写字。
江泫蹲在他身边,跟着线条的走向,一点一点地辨认。
然而少年的字画功夫一向不好,歪歪扭扭写了半天,江泫也没认出来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好在他反反复复写了好多次,歪斜的字符很快铺满了地面,江泫的指尖顺着这些笔画描摹,描出来很多零零散散的“江”。
宿淮双写了很多“江”。他记不得后头的是什么字了,又害怕写错,只敢写“江”。
写到最后,快要没地方写了,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吃力地回想了很久,笔势慢慢转开,写了一个“玄”。
写完以后,他立刻察觉到自己写错了,可就是想不起来原本的那个字是什么,双目睁大,一缕癫狂的怒容显现。江泫眼眶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触碰他的手腕。
他本不该碰到的,却奇迹般地触摸到了漆黑的衣料。只是效用很微弱,江泫费了难以想象的巨力,才将他的手腕拉动些许,压着那颗石子在“玄”旁划了三笔,添成一个“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