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载宁微微低了?头?,掩去唇边的苦笑。思索片刻后,终究还是放不下心,心情复杂地嘱咐道:
“陈郡谢氏的确猖狂,但到底不敢在明面儿上挑战皇家。你心中既然不愿,便也不必勉强自己。”
“随心便是了?……”
他话还未说完,少女已然打断了?他的话,微微昂着头?,固执又倔强地道:“可是你总是躲着我?,你不愿见我?。”
“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是了?,她总是这样直白?。
青年将那抹自嘲隐藏得很好,状似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曾躲着你,也不会讨厌你。”
“只是我?开府之后,身边诸事繁杂,一时顾不上你,抱歉。”
他面不改色地将那说辞搬了?出来,不厌其烦地解释着。说着说着,他自己竟好似也被说服了?,仿佛……那些让他如鲠在喉的隔阂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送来的那些礼物,我?也都看过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的话是那样真挚、那样恳切,不忍让闻者再生犹疑。
楚灵均松了?口气之后,不禁觉得先前的自己有些蛮不讲理。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少见的有些迟疑。
“阿兄,谢瑛果真会成?为我?的皇嫂吗?”
“嗯,都听父皇的安排。”
楚灵均泄气似的跺了?跺脚,无奈道:“那……你为何还要让谢琮做你的王府长史?你明知?道,阿父忌惮、厌恶陈郡谢氏。”
熹宁帝本就对他有所猜疑,如此一来,恐怕他们?的父子关系又要冷上几分。
楚载宁避重就轻地答了?话,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近来在城郊北军,还好吗?”
其实?是不怎么好的。顾党与?谢党的争斗早已经从朝堂蔓延到了?军队,初初入军历练的楚灵均因此左右支绌,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选择了?报喜不报忧。
“很好的。即便有人?想欺我?年少,也被我?收拾了?。”
“再给我?几个月,我?就想办法将那些整日勾心斗角居心不良的将官除了?,再找几个整日只知?吃喝的米虫立威,彻底将北军五营的坏风气革除了?去。”
楚载宁弯唇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道:“我?知?你素有韬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多嘱咐几遍:切忌不可意气用事。”
“若有何难处,也尽管……”
他本想让少女来寻他,可话还没到嘴边,便又记起?了?之前偶然听见的那段对话,稍稍扯了?扯嘴角,接着道:“去找父皇。你刚刚入朝,有时恐怕的确会陷进朝堂里的弯弯绕绕里。”
“还有,与?朝臣的往来、军中的赏罚臧否也要有理有据,不要落人?口实?留下恶名,让臣子畏惧你、不敢效忠于?你……”
楚灵均耐着性子听他说话,认真地将来自兄长的嘱咐记在心上。可听到此处,却恍若被敲了?一闷棍,满脸急切地争辩道:“不要!”
“我?不需他们?投靠我?,也用不着他们?效忠我?。我?想参军,只是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你和?阿父劳心劳力。
“我?不想再活在父兄的羽翼下,我?希望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保护阿父……还有阿母。
“阿兄,将来你御极天下,我?为你镇守四方,好不好?
“我?要辅佐你做圣明天子,万世明君。”
举重若轻、八风不动的景王殿下,愣在了?原地。
“你……文殊奴……”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也不想再去辨别了?。
在他乏善可陈的前二十年里,没有知?己挚友,没有伙伴朋友,生父恨他,生母厌他,如今那位养父倒是曾给过他一点从未体会过的父爱,可是也很快就收回?去了?。
只有她,只有她愿意陪着自己,数年如一日地陪着自己。
她眼底的孺慕,她下意识表现出来的依靠,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也不是那样无用,那样毫无意义?。
这束耀眼夺目的晨光,几乎是他支撑病体、勉力与?病痛做斗争的唯一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