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舍不得从前的情谊吗?可是,他都已经将之前的温情与岁月踩在脚下了啊。那?,是不能让罪首在受审之前畏罪自?杀?可是谋逆大罪,不容辩驳,又有什么好审的……
她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所思?所想。
可熹宁帝却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熹宁二?十?四年五月廿四,皇帝颁下退位诏书。
丹心血(二)
皇帝的诏书要想颁发到天下,必须得经过中书、门?下二省,由两省长官署名之后,再传至尚书省执行。普通的诏书尚且不能?免了这流程,何况是事关国本的退位诏书?
但事实上,熹宁帝的退位诏书的确未经门下省,径直传到了尚书省,而后,再由这个执行机构颁向六部、朝堂、天下。
因为那个历仕三朝的鸾台右相,权倾朝野的门?下长官,已经被褫夺衣冠,丢入诏狱——连带着他那一连串的党羽门生、族人子侄。
经此一事后,门?下省几乎空了一半,连个能?主?事的人也没有。整个部门人人自危,担心祸及自身?、连累家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候,替熹宁帝草拟召令的中书省,便径直将旨意递给了尚书省。虽然此举不合流程,但也算合乎情理,是以朝臣们?并未就?此多言。
与诏书颁发的流程相比,朝堂上的老油条们?显然更关心诏书本身?的内容……皇帝要退位?
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甘心摈弃手中权势,做个悠哉悠哉、无足轻重的太上皇。熹宁帝……这是在试探长公主?的野心?还是遭到了逼迫?
朝臣们?心中的想法各不相同,但却没有人会在明面儿上得罪这对皇家父女。他们?只是,沉默地,安静地,将自己?满是揣测的目光投向了那座近来很不太平的皇宫。
那是漩涡的中心,也是悲剧的根源所在。
皇宫中,天下最尊贵的那对父女,正想对而坐。四下再无旁人,只有一盏茶,一支香,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女而已。
楚灵均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不冷淡,也不热切。
“父亲此举何意?是在怪我越俎代庖、擅自处置了谢党?”
她的眼皮抬了抬,淡淡道:“谋反,本就?是滔天大罪,罪无可恕。如今不趁此机会将谢党去除?还要更待何时??”
“是,此时?除了谢党,顾党便会一枝独秀。但此举并非不可解!若不在此时?着力于去除党争,朝堂要如何恢复清明?”
她从?昔年的旧事说到了今日的现状,从?边疆说到了朝堂,从?百官说到了士民……已是将其中利弊掰扯得清清楚楚,但熹宁帝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楚灵均霍然起身?。
“父亲……”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她看着熹宁帝日渐斑白的头发,一点?一点?地皱起眉头,而后沉默下来。
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皇帝慢慢叹了口气,带着无限慨然开了口:“灵均,你?是对的。”
“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若是……”他顿了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可他话?中的未竟之意,楚灵均是如此明了。她望着父亲那张不复年轻的面容,百感?交集地阖上了眼。是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年富力强、温柔体贴的父亲,在一点?点?地走向衰老?
“我累了,灵均……”
“我知你?率性随意,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如今……这个位子迟早都要传给你?的。”
“我一早便知道,我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子,往后,也只想陪着你?的母亲,弥补当年的过错……”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然后望着女儿坚毅的面容,弯唇笑了笑,站起身?来,极轻极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句抱歉,便转身?离去。
起身?时?,他的身?形不知怎么的踉跄了一下。楚灵均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拢眉招手,企图让人去请太医。
他悄声道了声无碍,缓步朝长乐宫的内室走去,可还没走几步,熹宁帝便又回了头,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景王的事情……”他忽然提起了这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名字,迟疑道:“你?能?不能?……”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这个合情但不合理的请求,笨拙地藏回肚子里,无奈一叹:“罢了,一切都随你?心意吧。”
“由你?吧,由你?吧……”他喃喃着离开了正厅。
于是,这座金碧辉煌、巍峨高大的宫殿,便只剩下一个人。
空荡荡的宫殿中,楚灵均看着父亲逐渐离去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仿佛年久失修的机械一样,僵硬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今晚的风好似格外的冷。即便旁边就?摆着一个不停燃烧的暖炉,也不能?隔绝那刺骨的寒意。
她无端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蜷曲在宫殿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