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抱月跟随范绵的手指,眼睛走过满篇游走的笔触。
他看着这些只能说是极端抽象主义的线条,心扑通扑通地跳,好像有什么马上就溢出来、蹦出来。
乱了、乱了。他脑袋空空,不停地想:这么伟大的作品,只有放在卢浮宫展出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少年能攫取一切的智慧此刻全然作废,呆呆地无声呢喃:
抱月好像真的变成笨蛋了。
——
这是言抱月来人间第十年的最后一天。
今天有一个无风无雨的夜晚,色彩斑斓的烟花升起、落下、熄灭,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
他穿着昂贵厚实的羽绒服,身躯在数九寒冬的室外也无比温暖,头发修剪得整齐,再也不用积蓄过长的刘海去遮掩自己所有的不堪。
有一个玉盘一样易碎、羊羔一样柔软的小孩,将后背交托于他怀中,小手挥来挥去,叽叽喳喳地对每一朵烟花发表自己的评价。
……这是真实吗?
言抱月将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游刃有余地应和着范绵的话,甚至在和他逗趣开玩笑,一半如孤魂野鬼,徘徊在内心无垠的荒野上。
如果这不是真实,那掌心鲜活的生命是什么,胸口迸流的鲜血是什么。
如果这是真实,那老天为何要将这繁花盛开的新世界赠予他最厌弃的造物。
他甚至不敢眨眼,害怕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作弄人的美梦。醒来时,狭小的阁楼和落灰的纱窗才是他永恒的朋友,每日每夜,他就透过那一格格肮脏的钢丝望着割裂的月亮。
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在意烟花,只是注视着幼崽蓬松的发顶,发丝在灯影下根根可数。
是可以被清晰看见的。
于是言抱月就把怀里的小孩当作这个世界唯一的锚点,仿佛用此生最大的勇气,轻轻地、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在。
他还在。
最大的烟花升了上去,绽放的火焰照耀了整个夜空,明亮如昼,再酣眠的人也要醒来。
“哇——”
范绵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后悔刚才忘记拍照片了,这样的时刻人生也不知能有几回。
才晚上九点出头,这波烟花秀快结束了,后面会一次比一次盛大。但范绵已经困得不行了,实在无福消受。
他想询问言抱月要不要回去睡觉,这才意识到对方好像十几分钟都没说话了。他之前沉醉在烟花表演里,完全没注意。
他昂头看向言抱月,发现对方正在出神,但扬着唇角,满目春风,任谁都能看出他心底的愉悦。
……傻乐什么呢,这孩子。
他无语地想,拉拉言抱月的衣袖,拽回他的神智:“抱月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言抱月说:“烟花很好看。”
很开心。因为他发现,自己或许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小孩。
这是言抱月来人间的第十年,明天就是第十一年。原来只需要吃十年的苦,就可以见到范绵。
他的亲人、他的小孩、他的礼物和惊喜、他独一无二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