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行什伍连坐,村子里藏不住大事,三麻子家?绝非穷凶极恶之徒。
可不落凶恶,却未必不是狡诈奸猾。
赵姝才刚靠近,就嗅到一道炙肉里掺杂浮出一丝药气。
此地炙肉不施香料,这丝曼陀花的气息对她来说,便?是明显到不需一尝。
在她左首的老妇人?不停地热络劝菜,而右手的三麻子显见的比平日局促不少,一句话不说只一个劲地饮浆。
执箸去另三道菜里都略挑一点试着确认了下,思量着明日一早去县里过通行文书,该是没功夫备早膳了。赵姝心中笃定,索性从善如流地吃了起来。
箸儿来去迅疾,她垂首听着老妇人?聒噪,办盏茶的空儿也?不到,桌案上的菜就去了大半,她甚至还能挑空给?韩顺搁了满满一碗出来。
单只是,留了那道炙肉没有碰过。
三麻子早就看出了门?道,高壮的汉子耷拉下头,一桌上便?只剩他娘自顾自眯缝着眼说笑。
等赵姝一抹袖子要起身时,老妇人?也?总算觉出不对劲,朝桌上一扫,失声‘噫’了记后,遂半边脸笑半边略有些急赤白脸了。
这老妪年?已过六十,一对昏花三角眼嵌在敷满铅粉的白脸上,此刻整个人?靠在赵姝身侧,显得无赖又可怜。
“小神医啊,不都说医者仁心。你且再坐坐吃两口?,同?老身说说话嘛。”
老妇人?朝下颇重地压着赵姝的腕子,力道大到腕子都差不多被压肿了。
这一路行来,什么样的险况没经受过,可像今夕这般耍痴强拖地要撮合人?的,她还真是头一回遇着。
“这炙肉难得,若去县里买的话,也?该要百二十文吧。”她尤是懒得发作,顺势坐下后却从袖里摸出个纸包,径直抖匀在炙肉上后,竟当着二人?的面?将炙肉用油纸包了起来,温煦道,“药钱够了。麻子兄弟,村西的李七娘托我捎句话来,说她织布已攒下两分金,问你何时应诺。”
她益发和颜悦色起来,眼里头明明是柔和的,却洞照得三麻子一句不敢应和。
“呸呸,李七娘一个克夫寡妇,凭她有一两金,也?休想进咱公?孙氏的门?!”老妇人?像被刺中心事,一时松开手,把桌案砰砰拍打两下,出气似地:“好她个李七,天子还在镐京时,我公?孙氏祖上十一世也?曾做过太卜的!丧门?星的下贱东西,凭她也?配肖想做我的媳妇!”
妇人?一气儿说完,屋子里只略静了一瞬,她见下了药的炙肉被赵姝包走了,一转头便?从柜子里取了一小坛珍藏的烈酒,笑呵呵地与赵姝斟酒。
酒香顷刻弥散开,赵姝闻了下,认出是西边大郡特酿的金徽酒,号称千日醉,一坛要价四百文。
经年?未饮,不待老妪催迫,她拈杯一饮而尽。
“瞧瞧这双手呦,刻的那么一手好字,若说不是卿大夫家?里养大的女?医,呵,老身头一个不信。”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虽说如今毁了脸跛了脚的,这四方漂泊游医像什么话嘛。”
“听你口?音是周人?吧,啧啧,这一腔雅言多气派。秦法虽严,也?绝管不了周地逃奴的。”
烈酒入喉,沁香绵长。
许多年?前?,在邯郸街头,赵姝初饮这金徽酒,还是跟兄长身边的大乙讨来的,只喝了一口?,就嘴刁嫌着粗粝弃了。
她又一连饮了三杯,瞟过门?缝外头的韩顺的影子。
听着老妇愈发无赖到可笑的威胁,和三麻子局促焦迫却始终不发一言的模样,赵姝久无波澜的一颗心也?终是泛了些恶心起来。
粗粗估略了下屋子里这对母子的本事,她忽低声轻笑了记,侧眸觑着老妪,依旧温声:
“确是不配,李七娘织技绝善,花一样标致容色,她还是望门?寡,确不该受你这刁妇催折。”
因她声调和善,这骂人?的话也?叫人?听不真切。
直到‘刁妇’二字出口?,母子二人?才同?时抬首怒目,尤是从方才起便?一声不吭的三麻子反应最?激烈,他几乎是一下子窜起身,抖着身似是想动手。
被他娘拦下,气哼哼道:“小神医,老身只是想让你同?我儿生个子嗣罢了,你若敬酒不喝专喝罚酒,那就别怪老身去告官。背主私逃的奴,周法便?再轻,你这等货色,入不了女?闾,恐怕不是刺配就是斩首了。”
赵姝亦起身,转头不惊不怒,只反问:“要子嗣啊,可麻子兄弟将二丫当个宝一样地护着,公?孙夫人?何不索性将糖块里的毒下得再重些,一劳永逸了,麻子兄弟自好娶妻。”
前?两回都是三麻子背着二丫来医馆,说这丫头从两年?前?就咳疾不停,赵姝诊过脉总觉着同?一般的百日咳不大一样,只也?说不上蹊跷处。是故她临行前?,才特特来他家?走一遭。也?是巧,听这妇人?多次嘱孩子药后吃那梨膏糖块,她才惊觉症结所在。
“儿啊,这小贱人?浑说。”被点破的老妇人?慌了神,遂上前?来扯赵姝:“你快按了她多喝些,事一成,她一个逃奴,也?就顺了咱了!”
三麻子尚在惊骇犹疑之际,木门?哐镗被人?掀开,“老虔婆,我去你的祖宗龟孙十八代!”
“啊呦,我的腰啊。”老妇人?惨呼一记跌去地上,脸上□□掉下一层,抖着手指着韩顺,“儿啊,快快捆了这贼老汉,速速成了事,娘明儿就去报官,告他一个行凶窃盗,你快……”
话未说完,就见赵姝自韩顺腰间抽出长剑,二人?极为默契地分制一人?,寒芒闪过,她的剑封住男人?的前?路,落在了他项侧。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啊!”老妇人?被韩顺用匕首抵住的一瞬间,就哀哀哭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