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表情着实生动有趣,陆怀海忍不住又想逗逗她,“谢苗,你缘何如此笃定我会一战告捷、马到成功?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
说这话本是想逗她,可是说到后面,陆怀海自己心里起了些莫名的阻塞。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遇到意外。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陆怀海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极了,分明他刚刚还为她满心满眼的钦佩而窃喜,转念一想,却又希望她能更关心他的安危。
陆怀海很是不能适应这样温吞的自己,他垂眸,掩去了眼中变换的情绪。
谢苗儿却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他的问题。
刀剑无眼,谁都是□□凡胎,纵然她知道陆怀海此去的结果是好的,那这一次,他会不会受伤?
谢苗儿发觉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不免愧疚,她盯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块定胜糕,放低了声音:“早知道,我就再买一包安福饼了。”
陆怀海当然不会指望一块糕点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可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由软了下来。
他拿起一块定胜糕送进了嘴里。
两人慢慢地走在俗世烟火里,分食同一包糕点。
时值夏日,夜里凉风习习,谢苗儿无法再心无旁骛地欣赏街景了,她聚精会神地扫视着街边的小摊小贩,终于,叫她找到了她的目标。
没一会儿,谢苗儿便又捧着新买的平安符来送与他:“卖它的婶婶说,这个是庙里开过光的呢!”
陆怀海接过,指腹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掌心,他说:“寻常男子与姑娘出门,好似都是男子送姑娘东西。”
谢苗儿扬眉看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糕点、平安符。你呢,谢苗,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她。
谢苗儿还真有想要的东西,她腼腆一笑,既而道:“等你回来,带我去看一看沧海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还无缘得见传说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象。
“好,”陆怀海不假思索地应下,“若非府城不临海,今夜便可以带你去看。”
有了他的许诺,谢苗儿笑得眉眼弯弯,她说:“那,小少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天色不早,等在布坊门口的小厮连晚饭都已经解决了,才把两人给等回来。
陆怀海和谢苗儿彼此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们的相处却比来时更融洽、更亲昵。
就像半空中悄悄来了又走的晚风,捉不到它,但当它轻飘飘地吹过,便都知它来了。
回到小院后,两人的举动和往日无异,陆怀海依旧练着他的剑,谢苗儿依旧拨着她的算盘珠子。只不过离别已经是箭在弦上,同往日无异的举动里也隐藏着无法言说的脉脉温情。
他总是忍不住往那扇长格窗里窥视,每每又都正巧能撞见她春水般漾漾的目光。
是夜,两人各自歇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帘,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谁都还没睡,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后半夜,谢苗儿也没睡着,说不上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听地铺上的他呼吸渐次平稳下来,忖他已经睡了,动作极轻地撩起帐帘一角,悄悄看他。
浓郁夜色中,他英挺的眉和浓密的眼睫看不真切,仿佛水墨画被洇开的一角。
谢苗儿放下帐帘,钻回自己的枕榻,终于合上了眼。
也许是白天里经历的事情太多,谢苗儿很累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不知想起了什么,谢苗儿陡然坐起,极快地拢好衣衫,打起帐帘就要下床。
地铺上没有人,也没有残存的温热。
她趿着寝鞋,直接推开门,奔到了院中。
空无一人,架子上的剑也不在。
和每一个他离开后的早晨都没有区别,可是谢苗儿望着,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竟已经走了。
走时……都没有再和她道声别。
月窗瞧她头发也没挽就出来,忙道:“姨娘,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谢苗儿艰难地咽下喉咙里酸涩的感觉,咬了咬唇,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