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苗儿好好的回去了,陆怀海才终于转过身离开。
雪落在伞面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不算好听,也不难听。
他把脚步放得极缓,欣赏着落雪的声音,独自走在小径上。
方才忘了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
陆怀海在心里笑自己优柔,脸却渐渐沉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是一个清晨。
走前那一晚他闭着眼睛,却彻夜未眠,她也睡不着,半夜撩起帐帘偷偷看他,还以为他不知道。
再热的天,清早的风也都是冷的,他怕她迎风会掉下几滴泪来绊住他的脚步,所以第二天,他没有将她吵起来,悄悄地就走了。
他们相处的底色总是这样平淡而又波澜不惊的。
直到他上了真正的战场。
回忆蒙上了鲜红的血,少年人初生的悸动被家国大义覆盖。
他忽然为此感到惶惑不安。
陆怀海的理智知道,这种情绪不利于他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硬生生地将它们全都压了下去。
平心而论,只相处了两个来月,也没有经历什么生死大事,他知道自己对谢苗儿有悸动,但远称不上有多么深情。
起初在校场训练时,他还会想起她来,可等真的上了战场,剑刃沾了血,同僚的脑袋和敌人的脑袋一起在泥地里滚,几回他也同样命悬一线之后,他便无暇去想什么难以琢磨的情情爱爱了。
毕竟他本就不是多情的人,甚至对血脉至亲有时候也过于淡薄。
可等这场战役尘埃落定,来袭的这批倭人死的死逃的逃,他滚烫上扬的热血渐渐平复,她的声音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她对他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于是他找来了最快的宝驹,破风而行。
甫一回府,正巧就叫他看见了缩在影壁后的谢苗儿。
见到她的那一瞬起,陆怀海便知自己先前的克制都是无用功,他心头的积雪融化的干干净净,只留下那柔嫩的一点红。
既然克制不了,那便不要克制了,他想。
陆怀海走得很慢,慢到他足够把自己所有隐秘的心思理清楚。
随后,他先去了正院里看了老夫人,再往东走。
东苑里,灯火熙攘,院门大敞。
陆怀海没有迟疑,大步迈了进去。
陆湃章见他来,没多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背,道:“先吃饭。”
苏氏和陆宝珠已经在饭桌上等着了。
陆宝珠近来的情况好了太多,如若不告诉旁人她的病,眼下她看起来和同龄的正常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区别。
陆怀海对于这样的气氛很不适应。
上回一家四口这样同桌吃饭,他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在他离家的这段时间,氛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上桌的都是家常菜,因为天冷,多添了一个热腾腾的锅子。
透过氤氲的热汽,苏氏盛了碗汤端给陆怀海。
他接过,“多谢母亲。”
陆湃章道:“好不容易回来,今日自家聚头,就不必讲究什么食不言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对父母和儿子交谈的过程中,还是极有默契地避开了他离家半年这件事情,只偶尔说些不痛不痒的琐事逗闷子。
对此,陆怀海心知肚明,他很少开口,问到他头上便敷衍两句。
晚饭用完了,丫鬟们来撤锅子,苏氏带着陆宝珠也先走了。
很快,饭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