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道:“读书可修心明理,皇叔待宫人天恩浩荡。”
皇帝却微笑着道:“若是寻常宫人,朕也懒得赐这恩典,但她不同。”轻撇了?撇茶上浮沫,皇帝呷了?一口茶道:“朕从前不解赌书泼茶之趣,有她在身?边后,却想试上一试了?。”
明明小?巧轻薄的一只白瓷茶盅,却似沉甸甸地有些捧不住,萧珏就将送茶至唇边时,手臂又?觉无力地缓缓放下,日?光透过窗棂洒下一束束细密的光柱,他垂眼看向身?前自己的影子,心中涩然如有自嘲的回?音。
日?近黄昏时,萧珏来到皇祖母的永寿宫中
銥誮。皇祖母关心询问他的身?体,他好生宽慰皇祖母,陪皇祖母坐了?一阵后,见时辰不早、宫门快要下钥,就要告退时,听皇祖母似是忽然想起问道:“对了?,上次你说有想要的女子,是哪家的?”
萧珏看向皇祖母,见皇祖母和蔼地嗔说道:“你提也不提,难道是以为马球赛输了?,祖母就不成全你了??傻孩子,既是你中意?的女子,祖母为你能高兴,为你能多子多福,自然会成全。”
萧珏看着皇祖母慈爱的神色,却不由想皇祖母此时同他提这事的用意?,想弘福殿失火之事那样?凑巧,真就只是巧合吗?他心头?浮着疑虑,却倦怠深思,疲倦的感觉仿佛羽毛,很轻很轻,可这些年一片片一重重地压在人心头?,会使人感到喘不过气来,连呼吸也成了?一件疲惫之事。
“那日?孙儿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想要的女子。”萧珏淡淡回?答皇祖母,心道,两个人的关系里,容不下第?三个位置,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通常慕烟只在白日?当值,但今日?却到夜里仍被?留在御殿伺候。已然夜深了?,皇帝还未歇下,仍在案后批阅奏折,她就在旁伺候笔墨,边轻轻研磨着手中的墨锭,边眸光悄悄落在皇帝颅颈交界处,寻找那《针灸图经》上所说的风府穴和哑门穴。
因?从前不通医理,今日?又?只在文思堂书库匆匆看了?眼针灸穴位图,慕烟这会儿寻找穴位并不顺利,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找对了?,一会儿又?不由再生疑虑,于是悄然打量皇帝的目光,长久地凝落在他身?上。
正?批阅奏折的皇帝,其实是一心二?用,他虽低首垂眸,但能感觉到少女已偷偷看他许久。此为大不敬之举,不过皇帝并不介意?,就似那日?她趁他“睡着”偷偷牵摸他手时,他心中没?有半分恼怒,只觉心涟如春日?湖水悠悠漾漾。
不自觉悄然微抿唇角时,皇帝并因?神思悠悠,不自觉将御笔批复写成了?少女的名字。“烟”字刚一落笔,他即醒神,忙用朱笔将这字在奏折上涂掉。皇帝微慌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抬眸瞧少女看见没?有,见她仍看他容貌看得出神,在他眸光望来后,怔愣片刻,才?慌忙回?神低首。
皇帝既知她胆怯性子,也知她真挚心意?,如非心中爱意?难掩,怯弱如她,岂敢违背宫规、频频做出“犯上”不敬之举?!思她今日?在群芳林中坚定拒绝萧珏,说她不想离开他,她此生至死只想待在他的身?边,皇帝心中如有热流淌过,幽凉深夜里心头?俱是暖意?。
怎会治她不敬之罪,皇帝为她不惶恐,连语气都极力温和,“在想何事,这样?出神?”
慕烟先前因?假想刺死皇帝,心中激荡地不由面颊浮起几丝燥意?,这会儿皇帝陡然看来,她慌忙低首,边暗悔方才?看得出神,边急想搪塞的理由,在心中躁乱下脸颊处燥意?越深,如面上腾出热汽熏出两抹绯红,越发似少女羞红了?双颊。
明滟流光的灯火下,少女羞涩低首的模样?无限动人。皇帝在知自己喜欢她后,因?不知她心意?一直未真正?表露,至今日?终知她对萧珏并无私情?,眼里心中唯有他,愿将此生奉与他,本就已因?此情?难抑制,这时又?见她如此娇羞动人,心中一漾,终任强抑在心间的欢喜爱意?在恬静深夜里悠然流淌,轻轻握住她手道:“朕知道你的心。”
像是有毒蛇缠绞在她手腕上,慕烟垂眸看向皇帝那只手,心中恨意?如狂潮汹涌,却因?不得不隐忍只能僵身?不动,满心的厌恶痛恨令她难耐地微微颤抖。
这一丝颤抖,于皇帝看来,是少女可人的惊羞娇怯,他心中愈发春意?荡漾,就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令她身?子软软一弯,跌坐在他身?上。
身?体被?迫靠在皇帝怀中时,慕烟惊得几乎要原地弹起来,然而皇帝在将她拉坐在他怀里时,另一只手已绕上她的腰,令她如被?困在笼中的鸟,没?有丝毫挣逃的可能。
近来皇帝虽对她愈发亲近,但还从未如此刻这般亲密,况且这会儿还是深夜,慕烟心中骇极,因?俱被?侮辱而心砰砰跳得似乎要从胸膛中跃出来。
因?挨着极近,皇帝不仅可嗅到少女衣下的淡淡幽香,也能在这安静深夜里,清晰听到少女跃动的心跳。他以为少女动人的心跳声?蕴着惊怯、欢喜与娇羞,想他自己心中亦浮着甜丝丝的欢喜,原来两心相悦是这般感受。
皇帝情?难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面庞,语气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温柔,“朕知道你的心,莫要惶惧,朕知道,朕允许”,皇帝轻轻吻上她的脸颊,低声?说道,“而且,朕很欢喜。”
尽管只是颊边轻轻一吻,但慕烟犹似被?黄蜂蛰刺,骇得几乎魂飞魄散。她已是心魂欲裂,见皇帝似乎还要在她面上落下更多的吻,慌忙将头?垂低得几乎贴在膝上,“奴……奴婢出身?卑贱,不配得陛下垂怜……”
轻触少女脸颊的一瞬间,仿佛触碰着春日?里最柔软的花瓣,皇帝心神悠漾之时,又?不由想自己怎不早些抱她吻她,想自己先前的糊涂与迟疑是多么可笑,似早拥有至宝却不知晓。食髓知味,皇帝刚体悟了?些许亲密之妙,还欲索求更多时,却见少女将头?垂得极低,像若此刻地上有个裂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逃跳进去。
皇帝无奈轻笑,一手拢着她的肩背,一手扶正?她的面庞,令她看着他,并说道:“出身?不算什么,朕只在意?人,朕只想要你。”
第24章
一个“要”字叫慕烟毛骨悚然,强权的重压与极度的恐惧,令她一时想不出拒绝皇帝的话,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惶急地道:“可……可是……”
皇帝只当少女羞怯,还欲再轻轻吻她脸庞时,见少女怯怯“可是”了两声后,忽然间红了眼眶,眸底濡着湿润的水意,像是着急委屈地快要哭了。
情?急之下,慕烟终于想到了说辞,她微哽咽着道:“奴婢从前只想着伺候陛下起居,从未敢贪心想过其他……奴婢以为能?伺候陛下就已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曾向?老天爷发誓,此生定尽心服侍陛下,若再敢奢想其他,天打雷劈。”
皇帝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他怜惜地看着泪目滢滢的少女,道:“朕是天子,朕说那誓言做不得准,就做不得准。”
慕烟低声道:“奴婢谢陛下圣恩,可是奴婢长久以来都守着誓言,突然……突然间要违誓……心里一时也难改。”她微顿了顿道:“奴婢……奴婢需要一点时间。”
皇帝听少女言之有理,可他自己此刻都情?难自抑,如何?能?长久等待,就摩挲着她的脸颊问?:“需要多久?”
慕烟想尽可能?往后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好,就看着皇帝试探着说道:“两三?个月?”
皇帝这会儿搂着她都不想撒手,只觉等过今夜都嫌漫长,如何?能?忍等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道:“两三?天。”
慕烟完全?不懂针灸,两三?天的时间不足以使她私下习练得“一针即中”,就恳求道:“奴婢从来陛下身边就不敢妄想,实在无法在短短两三?日内就转变心念。”她感觉泪水似对皇帝有点用?处,就越发逼红了眼眶,楚楚可怜道:“陛下可否给奴婢二十日的时间?”
皇帝看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同他“讨价还价”,神色娇怯可人越发使人生怜,忍不住在她眼角亲了一下,笑着道:“最多十天。”
慕烟心知只能?这般了,十天是她所能?争取的最后时间,十天内,无论成功机会有多大,她都必须对皇帝动手。十天,也是她生命的最后光阴了,慕烟默默在心底为自己定下了死亡的倒计时。
皇帝只以为少女是怕违誓遭报应而不敢承恩、而要和他索要时间转变心念、而在这时似是仍有担忧地默默不语,就边抬手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意,边温声笑对她道:“若是誓言有用?,古来乱臣贼子直接就应誓而亡,哪里还需征讨。就是真有天打雷劈,朕个子高,还可给你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