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依着奴婢身份,口中这样说着,但茉枝心里?并不觉得姜采女一定就看?重腹中的龙种,姜采女心思从来都怪异得很,今晨季太?医把出喜脉时,她也未在姜采女面上看?出一丝喜色。
几番劝说后,姜采女还是没有接过暖炉,就安静地倚在窗边。暮色渐沉,室内陈设渐拢上一层暗色,姜采女亦大半身子都在暗影中。茉枝看?着这样的姜采女,不知?怎的想到人坠入水中时,身体就会?一直缓缓向下沉,沉入不见光的黑影底,就似眼前?这般。
室外,郑吉还在冷风中踱着步,在心里?乱思量时,抬眼见师傅竟在这时候忽然过来了,连忙迎上前?去。
因?见师傅动作恭敬地捧着一只?红漆木匣,郑吉想这定是圣上对姜采女有孕的赏赐,想圣上怎会?不看?重自己的首个子嗣,就要将?心中忧虑抛却时,却又见师傅的神?色似乎是有点不大对。
第66章
令茉枝等宫人都?退得?远远的,周守恩在已上灯的室内向姜采女躬身行礼后,将那只红漆木匣放在姜采女手边的榻几上?,道:“这只匣子是陛下对采女的赏赐,匣子里?装的,是令女子堕胎的药物……”
纵已在紫宸宫深深震惊过,周守恩这时将这话?说出时,犹感觉心肝暗颤了?颤。
他定住心神,略一顿后继续道:
“陛下说,采女腹中胎儿生死全由采女自己决定,若采女不想要?孩子,切勿有过激之举,或是通过永寿宫寻猛药,可就用此药。
此药瓶中分量已?令太医再?三斟酌过,可尽力减轻堕胎之事对?采女身体的损害。但纵如此,采女若决意?用此药,务必告诉宫人,令太医等在外候守,以防意?外发生。”
周守恩边说着圣上?交代的话?,边暗暗观察着姜采女神色,见她面庞上?有种?似已?超脱尘世的平静,平静到残忍,纵听?他在说些堕胎的话?,眉眼间也没有丝毫波动,好?似她腹中怀的并不是个可呱呱坠地、会说会笑的孩子,只是凭空多了?一团死肉而已?。
依周守恩立场,实是深恨此女。他办完圣上?交代的差事,再?朝姜采女微一躬身后,就要?离开时,因心中实在是愤恨难忍,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采女……采女可有什么话?,要?老奴带给陛下?”
姜采女正?摩挲着从匣中取出的药瓶,灯光下手指白皙地隐约透明。她未说话?,但从绣箩里?缠杂的丝线下抽出了?一方蝴蝶帕子,递给了?他。
周守恩知道这蝴蝶帕子,是圣上?要?求或是恳求姜采女绣的。
一方帕子而已?,当初那方茶花帕子,姜采女为?能到圣上?身边做御前宫女,只花了?一个晚上?就精美地绣完,可这蝴蝶帕子,她却拖延着绣了?许多时日还未完。
回回圣上?来幽兰轩时,都?要?走到绣箩这儿拿起帕子看看,看姜采女今儿个又多绣了?几针。圣上?也不催促姜采女,像这般等待也是十分甜蜜的,等待的时光是拉长的糖丝。
周守恩接过帕子时,见这蝴蝶帕子竟然绣好?了?,花枝中两只飞蝶翩跹相伴。他惊怔抬首,想问姜采女是何意?时,见她已?起身掠走过他身边,向幽幽的幽兰轩深处走去,手里?握着那只药瓶。
是要?拿这帕子再?挑起圣上?对?她的情意?,还要?再?骗圣上?第三次,意?图刺杀圣上?第三次不成?!
好?歹毒的心,周守恩心中想得?切齿时,又忍不住地担心圣上?再?在姜采女身上?翻船。
圣上?对?姜采女似是可以毫无底线的纵容,且一次纵得?比一次厉害,这一方小小的帕子,保不准真能将圣上?又勾到幽兰轩去,可这怎么能行,圣上?心口处的伤还没好?呢!
将这帕子拿回紫宸宫的路上?,周守恩心中都?是恨忧交加。回到清晏殿里?,他将帕子捧呈给圣上?,见圣上?将帕子展开凝看许久后,指腹轻轻抚摩过帕上?的蝴蝶花枝,灯火旁眸中颤颤似有碎流的光。
周守恩虽安静侍立在旁,但见圣上?如此神态,心中实似是有油锅正?在熬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想劝圣上?几句,恳请圣上?勿再?被姜采女的这点伎俩所骗,再?对?姜采女心软,再?置己身于险境。
就在周守恩忍不住要?开口时,却见圣上?抬起手臂,将垂着的帕子送到了?灯火前。
火苗从帕子一角燃起,迅速地窜燃上?雪帕的帕身、那在花枝中翩跹着的一双蝴蝶。燃着的火光映着圣上?沉静的脸庞,在圣上?幽寂的眸底烈烈跳动了?片刻,就将蝴蝶绕花的帕子全燃成了?灰烬,残留的火星也渐渐在冷冽的空气中熄灭,于是圣上?眸底也随之黯淡无光。
外人怎知圣上?给了?姜采女那样的赏赐,就只知姜采女有孕在身,这消息在新的一年到来时,在宫中民间都?迅速地流传开来。
民间热议时,后宫因这消息在这年节时殊无喜气,除了?几个稍心宽些的妃嫔,其余人都?是忧躁难安,只觉姜采女本就在圣上?的偏心谕旨下对?她们大?不敬了?,这下还有身孕,岂不是要?直接骑到她们头上?来了?。
她们是妃嫔,后宫中能凌驾于她们之上?的,唯有皇后娘娘,一个采女,算什么?!
但再?不安也只能在心中憋着,因今年过年圣上?竟未举办家宴,妃嫔们连圣上?面也见不着,而太后娘娘自入冬起就凤体欠安,道是想清静,不要?妃嫔们孝敬侍疾,妃嫔们日常也难见太后。
外面对?太后娘娘的凤体欠安,都?猜测是被圣上?给气的,眼下姜采女还有了?身孕,更?能魅惑君心了?,太后娘娘的凤体短时间内想是好?不了?了?。
然永寿宫中,太后实则连头疾也未犯。她身体无恙,唯有心事一桩,这心事是她多年来的积年顽疾,是烂在她心里?的毒疮,今年,终于能痛快下手挖去了?。
本有慕氏女暗中搭手,去年年底除夕家宴应就可成事,可萧恒容竟未照例举办除夕夜宴,镇日在紫宸宫闭门不出。
起先疑心慕氏女竟能放下对?萧恒容的仇恨,倒向萧恒容一方,但若是慕氏女将那日永寿宫中真正?发生的事对?皇帝和盘托出,她必不可能安坐永寿宫中,萧珏也已?面临致命的危险,他们祖孙都?应已?遭到萧恒容的毒手。
可处处风平浪静,除了?慕氏女与萧恒容关系似冷了?不少?,不似外人所以为?的如胶似漆。外人还以为?慕氏女与萧恒容如何感情炽热,但太后通过眼线得?知,这二人一在紫宸宫一在幽兰轩,已?多日未见。
疑心不解之时,太后得?到了?慕氏女有孕在身的消息,心中的疑虑一时像都?有了?出口。
太后虽深恨萧恒容,但到底是看着他一岁岁长大?,知他性?情骨子里?藏着深深的别扭。
喜欢时,就似情窦初开的少?年,闹得?轰轰烈烈的,连慕氏女真正?身份也不顾,可见慕氏女怀孕了?,又似醉酒之人忽然清醒,若慕氏女生下儿子那就是萧恒容的长子、启朝的大?皇子,依慕氏女真正?身份,萧恒容这皇帝怎能不考虑许多。
本就未将诸事都?压在除夕夜宴的计划上?,尽管与皇帝因“意?外”暴毙相比,另一计会惹来世人非议,但为?免有孕的慕氏女另生心思,为?免夜长梦多,太后决定尽快动手,必须尽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