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宿弯了弯嘴角,身?形掠过祭台,从高空缓缓降落。
距离地面愈近,愈能看清楚底下的布局。
迟宿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依然?不免身?形一颤。
大雪封山,绝壁之上挂着万年不融的冰瀑,状若银汉自天而垂。
一座座高低不一的雪丘,一个个字迹不清的石碑,呈阶梯状排列嵌在?山峦背后。
遥遥望去,不知雪山中掩埋了多少白骨。
顾无非依然?未穿鞋履,似是一种自虐式的惩罚,冰冷的石阶将他的脚趾冻伤,他却丝毫不觉地快步跃上数阶,走入碑林。
迟宿穿过一座又一座丰碑,见顾无非突然?顿住脚步,抬眸一望,如墨砚般深沉的墓碑映入眼帘。
山风穿过石碑,冰冷如刀,割破了迟宿在?顾无非面前一贯淡漠的伪装,冷硬又麻木的褐色眼眸里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迟宿在?母亲的墓前双膝跪下,声音破碎而嘶哑,“娘,孩儿回来了。”
顾无非侧身?而立,不动如青柏,显得如此镇定自若,只是看到迟宿双膝落地之时,眼角瞬间滑落一串泪水。他忽的喘息几声,被夹杂着雪屑的冷风呛得咳嗽,扶住顾雪影墓碑旁边的一块石碑坐下,憋得脸色乌青,乍看甚是骇人。
迟宿看到了他扶住的墓碑,碑上无文无字;再看其后,列立的皆是无字之碑。
顾无非注意到他略微疑惑的眼神,笑?了笑?,解释道:“这是老子的墓碑。轻雪门门规,历代门主皆葬于此。他日我陨落了,你记得把我葬在?阿姐身?旁!”喊着“阿姐”的时候,这人脸上的阴郁才会消散些,与他的外?形相衬,像个少年郎。
随手指了指身?后众多无字碑,道:“日后宗族,一个个都要葬在?这里。”
也不管迟宿是何表情,顾无非抬头?望了望自山巅东升的旭日,晨曦描摹了整座雪山的轮廓,一条清晰的明暗交界线正在?徐徐朝山阴处推进。
这里也即将被照亮。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预备迎来审判的刑犯,难以掩饰眼中灰败的死?气。
“当年为了阻拦阿姐回泯山,我用轻雪门上墟境老祖收服凶兽夔牛的镣铐,布下阵法,将她锁了起来……”
顾无非哀伤地看着迟宿身?前的石碑,语气沉痛。
“就锁在?这个墓碑上……”
回到泯山只有死?路一条,困在?宗门不食下人鱼肉也是死?,既然?她视死?如归,那就应该站在?她原本的“位置”上……
死?为顾氏鬼,死?为顾氏魂。
那时候的顾无非是这样想的。
他将多年前的秘密说?出来,以为会等到迟宿泄愤的一拳、或是一剑,没想到迟宿沉默良久,只是轻问了一声。
“你为此愧疚了十八年?”
顾无非从来没有细数过年岁,浑浑噩噩的,总觉得顾雪影昨日还板着脸教?他用心修炼。
尽管脖子已经被冻得很僵,顾无非还是点了点头?。
当年亲赴泯山,以“鲤心寒玉镯”为赔礼,获得了顾雪影的谅解。
可如果阿姐那时候发现寒玉镯内困着韦妤,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这份愧疚一直郁结在?他心头?……
迟宿扫视过他满身?的冻痕,冷笑?一声,“你应该继续愧疚下去!”
顾无非的心被青年冷漠的声音刺得千疮百孔,血淋淋的,又似鲜活了些,“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阿宿,我愿意接受。”
“迟宿仁慈,我却不想放过你。”
山下遥遥传来一阵嗤笑?声。
二人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剑光,势如破竹,破开昏昼,比东升旭日还要璀璨,教?人不可逼视。
迟宿腰间的冰魄剑在?剑势中波动摇晃,不待剑主发令便冲出剑鞘,与突如其来的强势剑气对接。
顾无非恍惚中在?冰魄剑的残影间看到了什么,双脚好似被冰晶钉在?了地上,怔怔地喊了声:“阿姐……”
迟宿硬邦邦地戳穿他的幻想:“那是冰魄剑剑灵。”
“不!那是……”顾无非大声道。“我的阿姐……”
一定是雪影姐姐在?冰魄剑中留下的意念在?维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