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没说话,只立在身侧,静静端详着儿子的面色。
我睡了一夜?
李承乾微微一怔,嘴唇一动,只觉唇上干涩不止。他张口想说什么,却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口。
然而,一直观察儿子的李世民却误会了他动嘴的意思:水,水,承乾想要喝水,快拿来!”
宫人们连忙端上一碗清水。李世民把儿子扶起身,长孙皇后亲自端着,一点点仔细喂入李承乾的口中。
清水是温热的,还有着浅淡的蜂蜜甜味,一下子冲淡了李承乾口中的苦涩感。他怔怔地感受着水流划过干涩嗓子的感觉,仿佛回过神似的,一个抬眼对上父母关切的眼神,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哎哟,怎么还哭了呢?”长孙皇后这下没有用帕子,而是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泪水。
李承乾嗓音艰涩:“高热烧的。”
李世民微微皱眉:“怎么突如其来高热了?太医说你是陡经冷暖,可是下人们照顾不好你?”
“不是他们!”
是他本该睡下之后,陡然想起白天的事,越想越睡不着。就直起身子,穿一件单薄的中衣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过一夜之后,果不其然得了风寒。
“阿耶,您别罚他们。是承乾……”
李承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怜兮兮:“是承乾没照顾好自己。”
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您也别迁怒玄奘大师。和大师没关系的!”
这话李世民信。毕竟儿子刚听完玄奘讲经,就兴致勃勃地跑到两仪殿跟他讨论了一番,如何扩大大唐的边界线,直把老父亲搞破防了。
那副生动的小模样,根本不像是听了胡话的。
但李世民心中重重哼了一声——什么意思?怀疑你阿耶会胡乱迁怒是不是?你阿耶难道在你心里就是个胡乱怪罪的昏君?
但看到李承乾病中面色止不住潮红,整个人发飘发蔫儿的模样,李世民还是把涌到口头的不满咽了下去,咽到了肚子里。
他跟长孙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冲她微微点头。两人就分头行动,一个顺势坐在床前照顾李承乾,一个则出了寝殿,不知去往何方了。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那道伟岸的背影,心中又是一痛——病中好像格外容易放大感情。他的鼻子又忍不住发酸了。
阿耶阿娘,真的好爱他啊。
若是不爱,怎么会以帝后之尊,在他床前连守一天一夜?若是不爱,怎么会任由他胡乱分说,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也不反驳。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被废太子呢?是父母突然移易了性情,不再喜欢他了,还是因为……他的才能不足以担当太子呢?
李承乾从未想到过后者,今日还是第一次。
李承乾从小就很骄傲。毕竟自记事以来,他就是在夸奖声中度过的。祖父夸、阿耶阿娘夸,舅舅也夸,就连他那群堂兄弟们,也有不少或明或暗地崇拜他的。
他从来以大唐太子为己任,从没想过自己会不能胜任的。
“在想什么呢?”
长孙皇后轻声问他道:“在想什么呢,承乾能不能告诉阿娘?”
李承乾收回了怔忪的眼神,抿了抿嘴:“在想为什么五姊和泰弟没来看我。”
“他们啊,白天来过的。就连你祖父和舅舅,白天也来看过一回。现在太晚了,你阿耶就让他们回去睡觉了。”
“嗯。”
长孙皇后温柔地帮着李承乾梳理汗湿的额发:“你可吓坏你阿耶阿娘了。怎么说风寒就风寒呢?还好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似是想责备两句,可到底不忍心。到最后,都化作一声温柔的叹息。
李承乾顺势倒在了长孙皇后的怀里。自被封太子以来,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但长孙皇后殊无异色,只用一只手臂松松揽着他。
“下次万不可鲁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你阿耶阿娘忧心了啊。”
“嗯。”李承乾闭着眼回答道。
他宁可自己是个废物,因为够不上太子的标准而让贤于弟弟们,也不想失去阿耶阿娘的爱。
他好自私。
李承乾幽幽地想:这么说,他应该感谢系统和弹幕们。若不是他们,自己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
不知道阿耶废太子的那一天,阿娘会做出什么反应呢?会劝谏阿耶收回成命,还是也觉得他难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