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雪
百千里外的荒原雪漠里,一夜间立起了数百座军帐,声势足见军师数量庞大。
主?帐中,青袍儒冠的男人姿态从容啜了一口?清茶,毫不见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仿佛他才?是?帐中主?人。
“我原以为许相会一直留在魏都,暗探情报的同时也为我军接应,不成想会抛下家族性命,亲至北地。”
正座主?位处,陈则义?身着盔甲战袍,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盯着客位之人。
身后陈氏守兵虎视眈眈,不肯放下防备,许瞻却不慌,终于抬眉:“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怎担得起王爷一声‘许相’。至于‘家族’……”
他一声轻哂:“王爷莫不是?糊涂了?早在最初合作时,我已经将自己的‘诚意?’和盘托出。许家,算什么我的‘家族’?”
经此一提醒陈则义?才?想起,便也觉得合理了。
想想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目的,即便是?与许氏之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多少年,临到出卖时,他也不会生出一丝半点的动容和怜悯。
陈则义?紧绷着的面庞终于有了一分松动,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从?善如流地改换了称呼:“也是?。这么多年,先?生的‘诚意?’从?来都是?足够的。”
魏都与青州相隔数千里,多年来,他之所以敢信任许瞻以及他授意?传来的那些书信信物,也就是?因为捏着这副“底牌”了。
“自当如此。”
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减了几分。
许瞻理了理宽大的袖口?,不疾不徐又为自己添满热茶。
别?说身处战地,就是?在酒楼风雅处,也没几人能似他此刻这般闲适。
过?了一会儿?,侦察兵急趋入内禀报军情。
许瞻身为文人,不懂那些冰冷复杂的战报,但从?士卒的话?语里捕捉到几个字眼——“魏军已入平州。”
就要来了。
日日谋划伪装,卧薪尝胆数十?个春秋,他与魏人正面交锋的日子,就要来了。
他停下品茶的动作,笑意?里有痛快也有欣慰:“王爷不知,这一日我等了多久。”
“等?依我看,先?生可从?来没有‘等’过?。”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这样装傻充愣?
陈则义?冷笑:“劣币案主?动暴露、从?锦城找出的‘信物’、暗杀谢韫发动瘟疫,还有你授意?做过?的多少事……你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使皇帝猜忌于我,好逼我早日出手吗?”
‘许瞻’这个身份早已誉满魏都,陈则义?知道他不缺声名,只缺兵卒,之所以主?动要与自己这个边地王侯合作,无非就是?为了在武力方面得到保障,最后借军力一用。
许瞻父子做过?的那些事,最后自然都传到了陈则义?耳朵里。若非他们反应快,加之数年来行事隐蔽,恐怕早就着了他的道,被皇帝派来的探子查出端倪。
很明显,他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
陈则义?颇为不解,眯着眼睛问:“你已隐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差这一日两日?”
轻而易举被人看穿,许瞻并不慌乱,慢条斯理道:“王爷这样说可就折煞在下了。我急,难道王爷就不急着入主?魏都,早日得偿霸业?若是?不急,以王爷的谨慎和缜密,也就不会让突厥公主?查出异常了。”
关于那些突厥人和曹朗的事,陈则义?确实?是?有意?为之,故意?放出些许线索引得伊南公主?怀疑,也是?知道她必然会将消息传进皇宫,用以试探皇帝的态度。
分隔两地极少谋面的亲密盟友,看来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得多。
陈则义?哈哈大笑:“你倒是?对?我的能耐极有信心。”
许瞻悦而低眉,话?中深意?恐怕只有两人明白:“那是?自然。我这样一个漂泊无根的孤寡之人,若非实?在仰慕王爷之力,怎么会在一开始就选中王爷合作?”
百年世家、异姓王侯、手握兵权、朝廷信重、暗藏野心。
这样的人,自然是?他最好的合作人选。
陈则义?遥遥向他举起酒盏:“先?生总喝茶有什么意?思?不若与我共饮一杯。”
“王爷先?请。”许瞻没有拒绝。
暗藏戒备和震慑的场面彻底淡去?,守在内帐的将领士卒收到命令,悉数退了出去?。
“其实?锦城瘟疫爆发时皇帝已然孤身入蜀,我本以为她与谢韫都将葬身于此,只是?可惜……”许瞻想起什么,淡然嘲道:“可惜,令爱奉上的药方甚为关键。”
许是?自懂事起便养在魏都的缘故,怡景郡主?的性情分毫不像她的父母,用一纸药方启发了锦城众人,阴差阳错解了那必死之局。现在一心只向着皇帝,怕是?只被养废了的白眼狼。
提起这桩事,陈则义?方想起自己的女儿?,于是?先?前探子禀报的事进入脑海,脸色随之冷了下来:“即便皎皎撞破了秘密,可她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许敬川怎么敢毫不顾忌欲要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