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是为了她自己,又不全是。
那一天在施一楠的办公室,作为他的“老下属”,司明明跟他讲了很多真心话。除却职场上发生的,但被她的生活稀释的种种,还有她内心的一些困惑和不解。以及她的“野心”。
她知道施一楠只想在她现在所在的公司这里赚点钱。施一楠主管的投资部门业务领域涉及很广,而在当下而言,他更关注具有前沿科技性的东西。教育,只是为了扩大他的投资版图而已。
司明明清楚。
但她想的是,成年教育是与终身学习息息相关的。为想学习的成年人提供一个学习的平台,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她把在这家公司一年多的洞察讲给施一楠听,也讲了她的思考。
“目前市场上的线上教育产品都属于垂类产品,的确做得很好,聚合平台的优势是提高效率、解决查找存档以及跨平台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数据如此飞速地成长。但也会有相应的问题,那就是知识的严谨性、逻辑的连贯性、内容的深度和广度,是否高度契合用户,这也是一条难走的路。对此,我与公司的产品经理深入地聊过,有一些解决方案是可行的。”
施一楠一直在听司明明说,他的确那么想的,他覆盖的业务版图足够大,这个产品赚点钱,足矣。司明明当然知道到了施一楠这个阶段,必须关注利益,于是她把利益说给施一楠听。
这里,司明明要感谢胡润奇。
胡润奇这个人随着在职场的飞速发展,花里胡哨的动作越来越多。在上个月的业务汇报上,他花大价钱让他原公司的人做了一套市场洞察。那数字他只是在会上吹了十分钟牛逼,司明明找他要全部报告,胡润奇竟然真的给她了。
司明明用那份报告的预估,反推了未来十年,在成人教育领域深耕的收益,比起施一楠主导的其他项目,数字虽然不至于吓人,但仍旧可观。
施一楠在这里是点了头的,他认可司明明的推论。
最后的最后,司明明给施一楠讲述了她认为一个主导教育产品的学习型团队,可能会为现有的团队带来哪些收益。她甚至构想了团队并入后,新的团队可以为组织架构的支撑做哪些服务、内外部资源如何打通。她借用了艾兰的方法,以沉浸式的、假设已经存在的方式,来描绘场景。
施一楠听进去了,所以才有了晚上他顾问团队的谈话。
司明明做这一切的时候都不动声色。她刚刚三十岁出头,就有了老僧入定的情致和心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把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处理得“静水流深”。
而起初,她真的只是不想为了服务某一个人的利益而大规模地暴力裁员了。直到她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穿越她内心里真正的思考路径,终于找到了这款产品的价值。这个时候,就是水到渠成了。
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他们看似是与外界彻底隔绝了,但又的确是建立了另一种链接。
“我真的没法同共情你、支持你。你就给自己找事,而且到最后没有人会念你的好。”陆曼曼对司明明的这种行为很是不忿:“你不顾自己的利益,要为别人谋生路。你知道事成之后会发生什么吗?他们会说你那个傻逼老板有情怀,为了员工的生计放弃自己的利益,是一个好人。最后他换个好名声,而你们公司的人提起你都说你是资本家的走狗。”
陆曼曼越说越生气,每每提到司明明这个A老板,她都要臭骂一顿。
“重要吗?”司明明问。
“什么?”
“被骂是资本家的狗,这件事重要吗?”
司明明把陆曼曼问住了。陆曼曼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犟起来是油盐不进的,于是就打住,不劝她了。司明明呢,相较于“资本家走狗”这样的标签而言,显然承受了更多难以入耳的恶言,她习惯了,无所谓。
她并不想活在别人的口中。
她坦荡地活在自己的良心里。
她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对自己的收益不多而放弃,她想做就去做,以后还要不要在圈里混、还要不要吃这碗饭,那并不太重要。
从前她喜欢安稳,喜欢一成不变。她喜欢吃的东西就那些、喜欢的习惯十几年如一日坚持,一辈子到现在,只服务过一家公司、工作内容只涉及那一个领域。她的生活也有风浪,但整体来看,趋近于平缓。她不知道别人的二十多岁是否都是这样过的,她想去试试不一样的三十多岁。
苏景秋呢,一直处于一种很“先进”的生活状态中,冒险过、野过、不羁过,到了现在,因为捡一片叶子进了医院而不是因为打架斗殴进医院,这倒也是很离奇。
他躺在床上哼唧一会儿,于深夜发了条类似于公告的消息,正式决定出售酒吧,或寻求合作。总之,酒吧彻底不干了。
“我被你传染了。”他发完了放下手机,在黑暗中对司明明说:“平静一定是一种很厉害的传染疾病。出售酒吧这么大的事,我竟然内心毫无波澜。”
“你不是被我传染了。你只是被迫做了一个你想做很久但没有做的决定。你是在了却一件旧事。你对此已经想象了无数次,对这件事有了很高的接受度,所以你现在非常平静。”司明明认真分析苏景秋的心理,却听他一声叹息:“司明明,你真……会安慰………别说……”
毫无波澜是假话。
酒吧经营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酒吧是他的心理状态在生活中的映射,是他对自由生活的另类的向往。现在要关了,别的且不说,他的指尖是冰凉的。跟挨了一场大冻似的。
司明明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摸索他的手,轻轻盖在他指尖上,为他传递微薄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