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下来的这几天,天狼却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一样,始终没有再在楚霁面前出现过。
其实这也并不难理解,换做是任何人,面对着一个处心积虑欺骗了自己、偏偏自己又暂时无法割舍的昔日仇敌,恐怕都免不了会心烦意乱,痛苦挣扎。
何况楚霁昨天还说了那样的话。
他现在的身份尴尬,虽然有了那头雪豹的前车之鉴,布拉韦里的人不敢再对他怎样,但戒备和敌意终究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楚霁并不太在意这些,既然天狼不愿意见他,他索性就趁着这段时间,去找安珀博士聊聊。
安珀博士有一间自己的实验室,就在之前那块实验田附近。实验室旁边就是她生活起居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小型电暖器,各种生活用品也都还算齐全,对于布拉韦里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温暖和舒适。
安珀博士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跟几个老研究员一起,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各种项目。她房间里那个小型电暖器,连带着许多给实验田照明供暖的设施,都来自于这间实验室。
楚霁去的时候,他们刚进行完一个实验。见了他,其余的研究员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有安珀神情不变地对他点了点头,问:“有什么事吗?”
因为之前从冯星曙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四十七年前的那场变故,楚霁顾及着安珀的心情,不打算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只是随意地笑了笑:“也没什么事,我初来乍到,对布拉韦里还不太熟悉,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就想来这里看看。没有打扰到您吧?”
安珀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无妨。”
楚霁往外面实验田的方向看了一眼,顺口问:“对了,我昨天带来的青稞种子,已经种下了吗?”
“种下了,”安珀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左右就能陆续发芽。”
“那真是太好了。”楚霁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又问,“布拉韦里还有其他地方有土壤,能进行种植吗?”
“土壤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从冰原上获取冻土,进行二次融化加工。关键是种植面积和温度控制的事,不过这些问题我们已经在着手讨论了,等到第一批青稞成熟的时候,应该能得到相应的解决方案。”
安珀说着,在实验室靠墙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一边问楚霁:“说起来,昨天有些匆忙,我没来得及问。你的老师最近还好吗?我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他联系过了。”
这一次,楚霁沉默片刻,才垂眼答道:“老师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他突发了基因变异,最终选择了向气泡垒高层‘自首’,以身殉道。”
闻言,安珀愣了一下。
她无声地看着楚霁,半晌的沉默后,才叹息似的说了一句:“……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楚霁点了点头:“的确。”
安珀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深沉而复杂的,略带着一点忧伤的表情:“我是基因融合者里很少见的植物融合者,融合的植物基因是铁冬青。这种基因带给了我比一般人更顽强的生命力和更长的寿命,但与此同时,我也注定会看着身边的老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
她说着,眸光微微闪烁,似乎是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当初刚到布拉韦里的时候,我身边还有许多的前辈与旧友;而如今,快五十年过去,留下的也就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了。”
楚霁认真地听她说着,没有插话。
不过安珀并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回忆往昔的人,眼下只不过是被荣森已经去世的消息,勾起了些许念想。
感叹了两句后,她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向楚霁:“孩子,你要是有空,可以时常来这里看看,跟我讲讲这些年来,气泡垒变成了什么摸样。我也是个老家伙了,你知道的,老家伙总是喜欢多和年轻人聊聊的。”
楚霁一口应了下来。
那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实验田看看那些青稞的状况,再找安珀聊上一会儿天。
他有时候会跟她讲讲气泡垒里现在的生活,有时候安珀有事在忙,他便坐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
时间久了,其他那些研究员似乎也默认了他的存在,看向他的目光里,不再带着那么明显的戒备与敌意了。
等到第六天他再来的时候,终于在那片实验田里,看到了四五株嫩芽从土下冒出了头。
这些嫩芽看上去小极了,也脆弱极了,稍微不仔细一点儿,或许都瞧不见,仿佛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夭折。
然而对于布拉韦里来说,却是一个足够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青稞幼苗在这片土地上发了芽,那些小小的、脆弱却顽强的绿芽,却承载着这个地方的希望。
以此为始,或许从今往后,每年为了出去觅食而死在冰原上的同胞,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了。
那天所有的研究员都聚在一起相拥欢庆,其中有几个老者,更是激动得落了泪。
楚霁破天荒地加入了他们的庆祝行列,这一次,那些研究员看向他的眼神,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虽然这些幼苗正式结出青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楚霁带来的种子,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那天楚霁一直在实验室待到很晚,才回了那间他一直在住的房间。
然而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在晃动的灯火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天狼靠墙站在他房间门口的油灯下,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那副本就深邃的眉眼此刻看上去更显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