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脱口而出的话。仪贞自己都得回头再咂摸一下缘故:“嗯…我一个人?晏起呢,那是我自个儿不才,尚不足以?担当起母仪天下的重任——可要是撺掇得陛下也这么着,就是狐媚惑主啦!这两个罪名?,孰轻孰重呀?”
狐媚惑主?皇帝忍不住轻笑:她倒挺会拔高?自己。其实是落花无意,流水空自起涟漪罢了。
他眸色渐深,仪贞近来也算有过历练了,知?道他意欲何为,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挨过去些,两人?水到渠成地?又亲起来。
“蒙蒙…”皇帝那只修长且微凉的手从她后颈滑下去,绕过肩膀,停在了一处罕至的疆域。
仪贞觉得自己的心腔一缩,但因为被五指山牢牢禁锢住了,逃也无处逃。那只手隔着一片柔软,就像隔着云层,肆无忌惮,横行?妄为。
好热。外头的天光愈发金光大亮的,必然又是个日?头高?挂的大晴天儿。仪贞已经被烤得受不住,竭力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腕:“鸿哥哥,咱们打个商量!”
她婉拒的架势分明?很直接。皇帝只好意犹未尽地?松开手,微微理了理衣摆,点头道:“你说。”
尽管寝殿里再没有旁人?,仪贞也觉得这话最好只有皇帝一只耳朵听得见?——另一只和她的两只都可以?回避——神?神?秘秘地?贴过去,悄声说:“咱们两个月后再敦伦吧!”
她的措辞这样?正当,口吻这样?端方,恰如那些经筵进讲的学士,说陛下某某处的理解尚有偏差,请容臣过后再援引援引某论著吧;或者朝廷中掌管农桑稼穑的臣子,说陛下某某地?试培的新稻种尚未抽苗,请过两个月再来垂询吧。
因为太成竹在胸了,皇帝若是露出大惊小怪的神?情来,倒显得很没有见?识一般。所以?哪怕他心里跟寒食节炸细环饼似的,哔哔剥剥地?都炸开锅了,面上犹摆出一副勤学好问的姿态,问:“为什么是两个月呢?”
仪贞觉得他这种不畏热的人?真是理解不了她的辛苦,嗔道:“避火图上那些招式,看起来多不容易呀!总要等天气凉爽些了,才不至于动辄就一身汗吧。”
避火图之所以?叫避火图,正是因为传说中火神?是一位未嫁的姑娘,见?了男女秘戏图便会害羞,故此在房中灶前?张贴此物,能起到避火的效果。
神?女无心,尚耻风月,缘何仪贞谈及此事,却始终等闲以?待,徒留皇帝一人?自寻烦恼?
皇帝在韬光养晦之前?,太子的名?分已然确定下来了,是以?自小亦按着祖制,用心培养过。遍览群书四个字,对一位储君来说并不是溢美之词,而是应尽的本分。
只不过任凭他如何学富五车,身为男子,这世上确实有一部分漏网之鱼,是他不曾涉猎的,譬如女诫、女训,乃至内宫积年们的嬷嬷经。
仪贞从一开始进宫,就是以?正妻的标准来教养的,对夫君该如何体贴辅佐,对妾室该如何中正宽和,这些大义大道涉及到日?常起居的方方面面,学问颇深,可以?说是一门需要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功课。
至于四位嬷嬷肯推心置腹、私底下给她开的小灶,便多是与床笫之事有关了。尤其是从前?嫁过人?的卫嬷嬷,把自己所参悟到的关窍,全无保留地?全教给了仪贞。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以?仪贞的性情与阅历,理解下来不外乎这么几点: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只要不违背伦常,那没什么可指摘;悦乐皇帝、绵延子嗣,是后妃职责所在,至于这个过程中如何施展,那都是关起门之后的细枝末节,更没什么值得崇义宏论的了。
两个人?的见?地?大相庭径,偏偏一时还能并行?不悖,不得不说也是桩奇事儿。
皇帝能怎么着呢?坚称自己并没有起过白?日?宣那什么的念头,好像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干脆囫囵地?点一点头,表示体谅她不愿汗流浃背劳力劳心的顾虑。
仪贞自觉与他又新添了一份默契的约定,内里颇为满意,把旁边一只象牙凉枕摆正了,方便他一道躺下。
皇帝这会儿又改主意了,说:“既然没有人?侍立在旁,关起门来,就穿着纱的四处走动又有何不可呢?”
金口玉言的话都发了,仪贞也就不假惺惺地?推辞了,果然从床上蹦起来,趿上软鞋,走到妆台前?揽镜照了照,又绕过折屏,踱到外间去。
皇帝看着她好整以?暇,巡视新天地?一般,忍不住猜测,她在家?中的那些年月,就是这样?安闲度过的吗?
大将军家?的宝贝姑娘,受娇宠的程度只怕连他也不能想?见?,亦如她对父母兄长的那份依恋,他到底无从感同身受。
“鸿哥哥,”她忽然回过身来,两眼放光地?望着他,“你那只笛子还在吗?”
听仪贞时断时续的奇腔怪调,还是皇帝亲自来清音解秽,二者之间并不难取舍。
皇帝只好重拾旧典,取出束之高?阁的竹笛来,问她:“想?听什么?”
仪贞笑眯眯地?偎在他身边,说:“吹什么我都爱听。”
马屁精。皇帝扬唇,将一首缠绵悱恻的《鹊渡》吹出了喜相逢、永团栾的意境。
仪贞情人?耳中出伶伦①,丝毫不觉得这样?改编有何不妥,我曲抒我怀嘛。
倘或牛郎织女不必再天各一方、一年一会,凡间少一段催人?泪下的相思绝唱又何妨呢?
一曲终了,皇帝偏过头,就见?她正靠着自己出神?,手指头还绕着一截儿头发——一半是她的,一半却是他的,两厢混在了一起——时不时捋两下,又缠两下。
皇帝顿时觉得这画面很叫人?愉悦,不再动弹,且由着她摆弄。
他们当初的婚仪虽遵从古制,但并没有结发这一项,皆因皇帝乃万乘之尊,哪怕对方是贵为小君的正妻,终究冠了个“小”字,不可为了俯就于她,便有损圣躬分毫,即便只是一缕发丝。
思及此处,他心里微动,正欲说些什么,就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被仪贞编进了她的辫子里。
第54章五十四
“唉呀…”仪贞发觉不对,忙不迭地将辫子解开来。
她的手指头偏生就这么灵巧,从?结辫儿到撒开拢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皇帝既没顾上生气,又?没顾上失落,一时心绪倒有些复杂,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仪贞才替皇帝把发梢顺了顺,一抬眼?瞧他这副神情,便又问道:“可要拿些头油来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