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皱眉:“谁要那个?又?香又?黏…”
仪贞便?抿着嘴笑?,说才不是呢:“你?们男子梳的发式单一,这些个小处上也就没那么细致,内侍们便?是想也想不到。那种像蜜似的黏稠发油,在秋冬里用着最相宜,不然?头发黄枯枯的,再戴顶毛色水润的卧兔儿,岂不被比下去了?”
一面?站起来,又?到她那架妆台上去,举起一只小玉瓶儿给皇帝看?:“夏日里使的是这个。倒出来跟露水儿也差不多?,气味也冲淡,你?闻闻?”
她点了些在掌心,皇帝果然?弯腰过来一闻,觉得甚是清芳,像仲夏夜里院中乘凉,有月有风有虫鸣,罗扇轻摇间?,送来花香果香,以及心上人的袖中香……
他的心上人两?手一合,把头油全?揩在了他的发梢上,嘴里啧啧称赞,又?偎过来嗅自己的成果:“又?香又?顺滑的,多?诱人呀。”
皇帝听她鼻息咻咻小狗儿似的,这话也不像夸人,倒像夸肉骨头——反正皇帝是不肯随便?心猿意马了。
由着她把玩了一阵头发,皇帝坐不住了,问:“还听曲子不听?”
仪贞这会儿也觉出来了,皇帝虽擅音律,但平日并不爱以此?自娱——能劳动他老人家为自己吹奏一曲,这脸面?已然?够大的了。
便?起身为他斟来一杯茶,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单这一支曲儿就够我回味好久啦!鸿哥哥快润一润嗓子吧。”
茶下了肚,饿意就跟着来了,皇帝隔着窗吩咐外头的人传膳,仪贞则避回屏风后头去,穿好了外头衣裳,再把头发辫起来,挽作一个垂髻,拿檀木簪子别住。
膳房众人一直听候着吩咐,趁二人在内间?洗漱的空儿,麻利儿地便?将各色菜肴摆在了东边儿小偏厅里的八仙桌上。
对比祖辈乃至父辈进膳的排场,皇帝算得十分俭以养德了。早起这一餐不过十来样东西,且用料也并不十分珍罕,民?间?的馒首、酥饼、酱瓜脯、火薰肉之类的,也会出现在御用的膳桌上,只不过烹制方式更?不怕耗费人工而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
再往下减也不像了。九五之尊太过不拿架子,体现不出君臣尊卑间?的云泥之别,难保一些骨头轻的不会起额外的心思。
还有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从?采买到掌勺,当中多?少只手擎等着从?每日这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捞几点儿油腥,脑满肥肠贪得无厌的固然?有,俸银低微仅有这一样盼头的倒是大多?数,盯得太揪细了,他们当差的心也是浮躁的。
于此?皇帝也有对策:他从?不赏菜给底下人,剩多?剩少都径直拿去倒掉,确保了他万人之上的尊贵,也叫那等意欲欺上瞒下之辈随时掂量掂量分寸。
年轻的帝王么,又?暂且没有大展宏图、震慑朝野的机缘,家常吃顿饭也免不了肚子里打仗。
及至仪贞成了搭桌子的常客,这些吃食方才恢复了吃食的本来面?貌。
皇后的用度较之皇帝略逊一等,不过仪贞是个有情致的主儿,差不多?的份例,经她嘱咐一句做法,呈上来的菜色便?屡有惊喜,再巴巴儿地送到皇帝这里来献好,哪怕只是为了不拂她的面?子,皇帝也每每都能多?吃两?口。
伏日食汤饼,名为辟恶。仪贞前一日点名要厨房做的,便?是一碗银丝面?。
澄清的鸡汤撇得一丝儿油星也不见,少少的下一箸面?进去,撒几许青菜碎,就算做成了。
仪贞吃得有滋有味,皇帝却连香气也没闻见,奇道:“这有什么可?吃?又?怪热的…”
“习俗嘛。”仪贞搁下筷子,取帕子拭了拭嘴角,另一只手举起扇子来摇一摇:“吃口也挺清淡落胃的,发一发汗,倒还舒服点儿。”
皇帝原不吃这个,被她说得有些意动,便?伸出筷子到她碗中去挑。
“唉…”仪贞下意识就要盖住碗:“再叫他们煮一碗不就好了,怎么能吃我吃过的…”
皇帝瞥了她一眼?,将夹过来的两?根面?送进嘴中,片刻评价道:“不好吃。”
好嘛。横竖也没外人看?见,仪贞干脆当作无事发生。
对着碗里的银丝,因又?想起一事:“鸿哥哥,这琴弦的挑选上,有没有什么讲究啊?”
这倒把皇帝给问住了。他对琴艺只能说粗涉,却谈不上通晓,指点不了仪贞,那怎么能行:“怎么想起这个了?”
仪贞也不隐瞒:“前些天一时不留心,弄脏了苏婕妤的琴,想赔她一副好的。”
“苏婕妤?”那可?是位大隐隐于宫的高士,皇帝奇道:“何时遇上了她?”
就是两?人赌气那一日嘛。仪贞不肯明说,只道:“不是遇上她,而是循琴声而往。”耍起赖来,晃着他的胳膊央道:“你?就帮我掌掌眼?嘛。”
“这值个什么?不拘吩咐谁去教坊司传个话就行了,让挑最好的送去。”皇帝的私心,是不愿意她和苏婕妤这些人多?来往的。
仪贞一噘嘴:“分明是我失礼在先,这么一出,倒显得拿身份去压人了。”
皇帝不敢苟同:“这就叫拿身份压人?难道要效仿古时负荆请罪,你?也去负琴请罪不成?”
仪贞和他说不通:她在宫里不说挣一个知己至交吧,总也想结识两?三个能说说话、串串门子的人。不从?妃嫔里挑选,还能从?嬷嬷宫女们培养吗?
沐昭昭倒很好,碍于她身子骨一向?不算强健,又?爱清净,自己不宜经常去叨扰。
武婕妤行事时不时就着三不着两?,淳婕妤年纪小,性情不好琢磨,可?不就余下一个苏婕妤了?
又?有才学,性子也和善,实在是个值得相交的,那就该拿出结交的礼数来。若一打头就摆着居高临下的架子,能换得几分真心?
这些盘算皇帝理解不了——至少她在他面?前分辩不明白——她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却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一位有为之君肩上的担子是多?么重啊!在后宫之中过分流连,岂不是荒废了大好华年?
真正能与她天长地久相处着的,还得是这些同在内宫的女眷们。然?而这话虽是实情,但她哪怕只随口一说,不含半点儿深意,那也实打实是不顾大局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