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帝不乐意,她也不强求。转念一想,教坊司确实有这方面?的内行人,改明儿召在跟前,细问问就是了。
两?人用过饭,日头便?渐渐高了。仪贞尚肯撑把绸伞上外头溜达去,皇帝却宁可?在屋中窝着。
屋里有冰鉴,就近置在榻前,两?个人挨着坐也有凉丝丝的意思,并着肩头看?书——皇帝看?《列子治要》,仪贞看?《容斋随笔》,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倒是不乏上进的一样消遣。
中晌两?人吃果子,荔枝和雪藕正当时令,荸荠便?是蜜渍过的了,吃口绵绵的。肴馔里如水晶脍、糟什锦之类的凉菜尚可?,汤羹热煨的看?着便?油腻,御膳房大师傅揣度着这二位主子不会爱吃,净用些生冷的话又?恐伤了脾胃,自己做主献了两?盅烧酒上来。
皇帝见仪贞端起了酒盅,不由得回想起她从?前的酒量,心有余悸道:“给我匀一半来。”
仪贞答应得爽快,果然?倒出一大半在一只空杯中,皇帝喝了,顿时脸上红起一片,只是神智还清醒,自持得住。
仪贞看?着便?情不自禁地笑?,动手剥了一粒荔枝给他解醉,喂到他嘴边,他顺从?地张口吃了,果核含在嘴里,却是隔了一时才想起吐掉。
好乖呀!仪贞得了趣,又?夹了一片水晶脍喂他,皇帝照样吃了,一面?正色道:“不要以为我醉了,便?来捉弄我…”
真要是十足的清醒,他就不会直接说这话了。仪贞暗自忍笑?,辩解道:“我哪里敢啊?不过想服侍着你?用几口罢了。”
皇帝睨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儿,片刻才说:“我自己来。”
到底好面?子么。仪贞见好就收,连忙应下,规规矩矩又?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
这模样也不适合再读书了。待宫人进来收拾碗碟,仪贞又?拉着皇帝到西间?坐去,说:“早先不是说好了请你?看?皮影戏?就今儿传他们来吧!”
皇帝点了点头,一时燕家兄弟等一班人奉命前来,因为是头一回面?圣,挨个儿行了跪拜大礼,燕十二方问:“不知娘娘今日想看?什么?”
皇帝当即便?皱了眉:好不懂规矩的奴才!眼?里只有皇后,竟没有他这个皇帝!
然?而发作出来又?像是给仪贞没脸一般,他平了平心绪,又?咳嗽了两?声,随即向?仪贞道:“既是你?爱的,自然?由你?点。”
他有意宽宥,仪贞替燕十二求情的话也就咽回去了,先替他抚一抚胸口,轻声问:“怎么咳起来了,可?是方才酒喝急了?”
皇帝自恃酒量比她强出不知多?少倍,便?只拉了拉她的手,岔开话题说:“快点一出吧。”
仪贞见他这般情态婉转,促狭本性又?按捺不住了,抿嘴儿略一思索,道:“就演盗仙草吧!”
第55章五十五
《盗仙草》说的是白素贞在端午节误饮药酒,现了白蛇原形,将许仙惊吓至死,她潜入昆仑山、盗取灵芝仙草,遭两名仙童阻拦,双方斗智斗勇的故事。
这一折说得上是燕家兄弟的看家本领了,燕十二仍唱白娘娘,燕十六则扮仙鹤童子,二人你?唱我和,有来有往,又将手中皮影子操纵得呼之欲出,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扣人心弦,生怕白娘娘的法术落了下风,取不走救命的仙草。
这故事仪贞其实是耳熟能?详了,但并不妨碍她依旧跟着情节心潮起伏。皇帝则不然,可有可无地往亮子上瞥了两眼,便?分?出神来看她。
她那发髻盘得像番邦女人似的,两根簪子也跟旁人的不一样——檀木簪以简为雅,簪头不是凤纹、云纹,便?是如意纹、卷草纹。偏她戴的是栩栩如生的蜻蜓簪头,两边翅膀雕得菲薄能?透光,真跟活了一般。
就这么喜欢虫豸?皇帝不解:这些个小?东西,依她的眼光来说,应该不好?看哪。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把那蜻蜓捻了捻,而?后又把指头探进她的髻发里,勾着那蓬松的青丝玩儿。
仪贞微动了动脑袋,因?为?皇帝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到她接着看皮影,也就作罢了,只将身子再往他跟前靠些,免得他扯疼了自己的头皮。
皇帝却不称意了。他不明白那蛇妖的故事有什么可看,一厢情愿地要救凡人相公,殊不知她那相公正是听了外人谗言,疑心于?她,方才拿了雄黄酒来试探她,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唱白蛇那伶人亦是妖妖调调的,仗着嘴皮子功夫,自命不凡,宫里的规矩都不放在心上。
早知道,当初王遥将这燕家兄弟净了身送进来,他就不该使人暗里提点吓坏了的仪贞,那并不是杀鸡儆猴。
看不惯这两人,又不愿搅了仪贞的好?兴致,皇帝唯有闷闷不乐地继续把弄她的头发。
他这股憋屈的劲头没持续太久,孙锦舟的身影出现在窗槅上,表示有话要回。
帝后二人难得看戏消遣呢,若不是要紧的正事,他也不会贸贸然地前来打扰了。
皇帝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往外走,仪贞连忙也跟上两步,这一次那个燕十二记起规矩了,一帮子伶人跟着行礼相送。
“你?且玩儿着吧,若是不忙,我还过来。”他又嘱咐了仪贞两句,仪贞答应了,二人方才分?别。
前朝的事情,一旦着手料理起来,或长或短可没个准儿。仪贞回到屋中,虽少了皇帝时不时的捣乱,但也没了继续将戏看下去的意思?,给一帮子鼓乐打了赏,又叫燕家兄弟单留下,将挑选一把好?琴的差事交给了他们。
“我是要拿去送人的。你?俩务必要好?生细挑,别拿什么金啊玉的糊弄我——我如今可知道了,这些个丝竹之器,并非越珍奇便?越动听。”
燕十二微微一笑:“娘娘放心,必不敢敷衍了事。”
仪贞抿着嘴点点头:“你?用心地办,教坊司那里有说法,只管提我的名头。对了,再领些银钱去,虽说都是宫中所有,谈不上买字,但那边总少不了跑腿打杂的幺儿们,得些辛苦钱,大?家当起差来都乐乐呵呵的。”
一面招了手,让宫人奉她的令儿去支银钱,一面接着道:“至于?你?的赏,过后单算。”
燕十二推辞不迭:“能?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福气,如何?还敢讨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