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暗叹了一声,走得更近些,伸手堪堪落在她肩膀,她躲了一下。
“这已经是最干净痛快的做法。”他解释说,注意?力却在她那只颤抖的耳坠子上——她今日?只戴了一边耳坠,有?点奇怪,但?是一种别样的俏皮。
“就拱卫司而言吗?”她站起身来,总算肯面朝着她:“一定要送到拱卫司吗?”
皇帝有?点不?高?兴:“你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混账话吗?死一次算便宜他们了。”
她不?知道,燕家兄弟俩又能言行无状到什么地?步?仪贞眼睑蓦然一抽,不?,她知道了。
她竟是知道的。皇帝吮了吮唇,没有?耐心继续这个话题:“总之都料理干净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是的!他们不?是落叶尘埃,怎可如此“料理”?
她无法不?放在心上,有?两个人,因她而死。这个事实壅滞在仪贞胸中,她捂住了心口,诸般分诉未待吐露,猝不?及防弯腰干呕起来。
“蒙蒙!”皇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竭力将她捞住,却被她挣脱开,别过脸接二?连三地?作呕不?止,一手徒劳地?捂着嘴,一手手心朝着他,有?气无力地?摆了两摆。在片刻的平缓里匆忙辩解:“我不?是…”
“宣太医。”他不?让她再说下去,扬声吩咐过人,紧接着强硬地?把她抱住了,抽出手帕小心地?擦拭她嘴角,却对眼尾沁出的几滴泪珠视而不?见?。
来的照旧是高?院使,眼前帝后?二?人的情态则是他见?所未见?的。老太医不?敢多言,默默请了一回脉,斟酌道:“娘娘许是偶感外邪,胃气上逆,有?些呃逆隐痛的症候。其实不?消用药,平素饮食寒暖上将养着,再能少悲少怒就好了。”
坐着的这两位都不?作声,高?院使艰难地?将余光从左边眼角调到右边眼角,硬着头?皮决定收了迎枕,背好药箱,拉着药童儿一道叩过首,悄无声息地?告退离去。
“…我没有?怀孕,你自己就能号出来的。”仪贞收回发酸的手腕,侧过身去,飞快地?揾了揾眼睛,而后?顺势取下单只耳坠:耳眼不?知何时被拉伤了,她觉得疼。
“我知道你没有?。”皇帝看着被她随意?撂开的镂空金葫芦,在几案上滚了两三转,掉在地?上,一股无名火猛地?被点着了:“我担心你无端端地?突然呕吐,其实不?是无端端——你嫌恶我!为了两个阉人!”
“阉人又如何?阉人和阉人也是不?一样的!”仪贞知晓皇帝的心结,但?短短一句反驳过后?,更多的下文?竟无疾而终。她略感脱力地?坐下:无益再争执,她争赢了,人也活不?过来了。
她放缓了声口,闷闷道:“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吧…我没有?嫌恶你。”
皇帝笑了一声:“我不?信。”他不?能让她单独待着,她会为他们流泪:“你喜欢他?”
“谁?”仪贞听不?懂他的话。
“…我不?知道。”皇帝最终没头?没尾地?说。
但?是他不?甘心。思索了良久,他补充道:“我只为你流泪。”
仪贞心中一震,接踵而来的闷塞感让她再度扭头?欲呕。
旋即,她果真?见?到了皇帝的眼泪。
但?她没法子原谅他。有?资格原宥他的人归于尘土,已不?再开口。
皇帝理解不?了这种僵局。他沉默地?在她跟前伫立了一阵,转身离开。
拱卫司很快接到了新的旨意?,将燕姓二?人从乱坟场找回来,看看还能否救治。
“乱坟场”是个混名,实际上这“定福庄”是专门划出来供普通宫人、内侍埋骨的地?方?,荒凉在所难免,却远非外人附会的那等怪力乱神。
辨认两具新掩的尸首,对拱卫司一干人来说手到擒来,不?过次日?就传回了确切的消息。
皇帝缓缓舒出一口气,召对散后?又枯坐了一阵,明知仪贞不?会来,这才死心了,起身往猗兰殿去。
廊下有?个小宫女正喂猫,朏朏像是饿狠了,吃得“啊呜啊呜”作声,喉咙里还委委屈屈地?咕噜着。
燕妮儿虚虚摸着它的背,一面轻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忘了…”安抚赔礼未果,余光中映得一点玄青颜色,抬头?就见?皇帝立在面前,险些脚下一个不?稳,勉力拗正过来,就要见?礼。
“你家主子呢?”皇帝不?急着进?去,停下脚步等她回答。
“娘娘在东次间看书。”燕妮儿连忙引他过去,皇帝没让她通传,摆摆手叫她退下,自己在帘外站了一站,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一阵轻风掠过,门帘儿微动,蓝黄相间的一双蝴蝶上下蹁跹,像是从锦绣纹样里脱胎出来了。
这时节,该去赏花的,跑马也很好。
皇帝绕开了蝴蝶,挑起帘子进?门。
仪贞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卷什么,目光却是放空的。
皇帝清了清嗓子,怕她听而不?闻,又不?便将声调扬得太高?:“我叫人去细细找过,说是他们俩都不?翼而飞了。”
仪贞闻言侧过脸来,怔怔地?看他。
“拱卫司一向还算得力,既然他们都找不?到,说不?定…”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这话他说就太生硬了,有?意?弦外留音,低眉时不?防瞥见?她握着的是一卷经文?。